冰冷的月光如同垂死的银屑,透过柴房顶棚的破洞,吝啬地洒落在霍雨瞳苍白带血的小脸上。她仰躺在腐朽的木柴堆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起胸腔剧烈的刺痛,喉咙里弥漫着生鼠血肉的腥臊和浓重的血腥气。高烧的灼热与体内那股新生的、冰冷凝练的星核能量在脆弱的经脉里拉锯,每一次能量流经撕裂的伤口,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虚脱和剧痛。
但她紧握着短刃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坚硬的触感是意识在痛苦深渊中唯一的锚点。涣散的目光穿透破败的顶棚,死死钉在那片被无边黑暗吞噬的夜空,瞳孔深处,那点被反复淬炼的冰冷星核,如同深埋冻土的刀尖,沉淀着死寂的锋芒。
霍云儿。
娘亲的名字刻在冰冷的刃根,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微执拗的寒光。这三个字不再是简单的符号,它们是钥匙,是烙印,是血淋淋的谜题核心。为什么娘亲的遗刃会深藏在这废弃的柴房?李管事那句“邪门的眼睛”、“你娘的老路”……冰冷的线索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勒紧,带来窒息般的痛楚与……前所未有的冰冷清明。
娘亲,是被害死的。因为这双眼睛。因为白虎公爵府。
这个认知如同淬火的冰锥,深深钉入灵魂。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终的指向。恨意不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沉入骨髓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寒毒。
就在这时!
“吱嘎——!”
柴房外,沉重的木门闩被粗暴地拉开!腐朽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猛地推开一条缝隙!
昏黄摇曳的油灯光芒,如同窥探地狱的鬼眼,瞬间刺破了柴房内浓稠的黑暗!一个高大粗壮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投下巨大狰狞的阴影,将蜷缩在柴堆上的霍雨瞳完全笼罩!
是昨晚那个被霍雨瞳灵眸震慑、恼羞成怒的刻薄杂役!他显然灌足了劣酒壮胆,一张马脸被酒精和戾气熏得紫红油亮,浑浊的眼珠里布满血丝,闪烁着凶残和一种被冒犯后的、急于找回场子的暴虐!
“小杂种!还没死透呢?!”他打着浓烈的酒嗝,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油灯昏黄的光线扫过柴房,他立刻看到了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属于霍雨瞳的暗红血迹,以及旁边那团被啃噬得只剩下皮毛和碎骨的鼠尸残骸。
“呕!”杂役脸上瞬间露出极度的嫌恶和恶心,“妈的!饿疯了连耗子都吃?真是贱到骨子里的下贱胚子!”他啐了一口浓痰,狠狠砸在离霍雨瞳不远的木柴上。
“昨晚瞪老子的那股邪性劲儿呢?嗯?!”他借着酒劲,胆子壮了起来,一步跨入柴房,沉重的脚步踩在腐朽的木板上,发出“嘎吱”的呻吟。浓重的酒气和体臭混合着厨房的油腻味,如同实质的污秽,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李管事说了,熬死你个小瘟神!省得脏了府里的地!”他狞笑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柴堆里、似乎毫无反抗之力的霍雨瞳,眼中凶光毕露,“老子今天就发发善心,帮你早点上路!下辈子投胎,记得眼睛别那么邪门!”
话音未落,他那只沾满油污的、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五指箕张,不再是拖拽,而是带着明显的杀意,凶狠地朝着霍雨瞳纤细脆弱的脖颈狠狠抓来!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裹挟着魂徒级别的微弱魂力波动,足以捏碎一个病弱孩童的喉骨!
死亡!冰冷、窒息、带着浓烈酒臭的死亡阴影,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透了霍雨瞳的全身!
就在那带着死亡气息的巨爪距离她脖颈不足半尺的瞬间——
嗡!!!
霍雨瞳瞳孔深处,那颗冰冷沉寂的星核,如同被死亡的寒流彻底激活!一股远比柴房觉醒时更加凝练、更加冰冷、带着强烈求生本能和滔天恨意的精神风暴,毫无征兆地从她眉心轰然爆发!
灵眸!开!
这一次,没有刺目的银焰爆发!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君王敕令,瞬间笼罩了整个狭小的柴房!
在霍雨瞳此刻的视界中,世界被彻底颠覆,分解成最本质的信息洪流!
杂役抓来的动作,不再是连贯的整体。它被分解成无数个缓慢到近乎凝滞的瞬间碎片:手臂肌肉纤维的鼓胀拉伸、关节转动的角度、指尖带起的微弱气流涡旋、甚至他指缝间凝固的油污和黑垢……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如同被无形之手拆解、定格!
更致命的,是他体内那点微薄、却因暴怒和酒劲而显得格外狂暴浑浊的魂力!那驳杂的黄色能量流,正蛮横地冲向他抓出的右臂。魂力运行的轨迹,能量汇聚的节点(主要集中在肩关节和肘部),以及其中几处因醉酒和蛮力驱动而出现的、极其明显的迟滞和力量断点……所有这一切,都像一幅被标注了所有致命弱点的活体经络图,赤裸裸地呈现在她冰冷燃烧的“视界”之中!
柴房内无处不在的、被杂役魂力搅动的微弱气流轨迹,脚下腐朽木板在压力下即将断裂的细微应力点……所有信息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涌入她的意识!
掌控!绝对的掌控!
剧痛依旧在身体里肆虐,高烧灼烧着神经,但在这生死一瞬,所有的痛苦都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狩猎意志强行压制!
霍雨瞳的身体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
而是在那巨爪临头的最后一刹,她蜷缩的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以腰腹为核心,猛地向右侧翻滚!动作幅度极小,却快如鬼魅!精准得如同用最精密的尺子丈量过!翻滚的同时,那只紧握着暗银短刃的右手,借着翻滚的离心力,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猛地一翻一送!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如同热刀刺入朽木的声响!
暗银色的刃尖,在翻滚的阴影和混乱的油灯光线下,如同来自幽冥的毒蛇之吻,精准无比地、从侧面斜向上方,分毫不差地刺入了杂役因全力前抓而完全暴露无防的——腋窝之下!
那里,没有坚硬的骨骼保护,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和极其重要的、连接手臂与躯干的神经血管丛!更是他体内那狂暴魂力运行轨迹上,一个被清晰标注出的、力量传递的枢纽和脆弱节点!
“呃?!”杂役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剧痛带来的扭曲!他抓向霍雨瞳脖颈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剧痛、麻痹和力量瞬间被抽空的恐怖感觉,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被刺穿的腋窝瞬间蔓延全身!
他体内那狂暴冲向右臂的魂力,如同被瞬间掐断了源头的洪水,在运行到肩关节附近时,骤然失去了方向,猛地反冲、溃散!反噬的力量让他眼前一黑!
就在这力量失控、魂力反噬、身体僵直的致命瞬间——
霍雨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演练了千百次!她紧握短刃的右手手腕,借着刺入的力道和身体翻滚的余势,如同拧动钥匙般,极其冷酷地向内狠狠一旋!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细小筋络被强行绞断的脆响,从杂役的腋窝深处传来!
“嗷——!!!!”
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濒死野兽,猛地从杂役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剧痛、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力量被瞬间剥夺的绝望!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向后踉跄倒退,右手臂像一截失去控制的破布,软塌塌地垂落下来!腋窝处,暗银色的短刃深深没入,只留下冰冷的刀柄在外,暗红的鲜血如同小泉般,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半边油腻的灰布棉袄!
“妖……妖怪……我的手!我的手!”杂役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彻底崩溃,涕泪横流,仅存的左手徒劳地想去捂住喷血的伤口,却只能让鲜血流淌得更加汹涌。他惊恐万分地看着那个从柴堆阴影里缓缓站起来的、小小的身影,如同看到了来自地狱的索命恶鬼!刚才那精准到毫巅、冷酷到极致的一刺一绞,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凶悍和酒劲!
霍雨瞳站在冰冷腐朽的木柴堆上,单薄的身体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她的小脸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唯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正平静地、漠然地注视着因剧痛和恐惧而濒临崩溃的杂役。瞳孔深处,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冰冷。那里面倒映着杂役扭曲的脸、喷涌的鲜血、以及……油灯昏黄摇曳的火光。
杂役被这双眼睛看得亡魂皆冒!那目光穿透了他的皮肉,看透了他灵魂深处的恐惧,比腋下的剧痛更让他肝胆俱裂!他再也顾不得喷血的伤口,拖着那条彻底废掉的右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恐惧嚎叫,连滚带爬地、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柴房门口疯狂逃窜!一路留下刺目的、蜿蜒的血迹!
“砰!”
沉重的木门被他用仅存的左手和身体狠狠撞开,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通道的黑暗中,只剩下那凄厉绝望的嚎叫声和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夜里疯狂远去。
柴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油灯的火苗在门口灌入的冷风中剧烈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将霍雨瞳孤零零站在柴堆上的小小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浓烈的血腥味在腐朽的霉味中弥漫开来,混合着生鼠的腥臊,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霍雨瞳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柄暗银色的短刃上。刃身靠近刀柄的位置,沾染着新鲜温热的、属于仇敌的暗红血迹,正顺着冰冷的金属纹路缓缓流淌、滴落。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没有擦拭,而是将沾血的刃身,凑到自己苍白的唇边。
冰冷的金属触碰到滚烫的唇瓣,带来一丝战栗。
然后,她伸出小小的、带着血污的舌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仪式感,轻轻舔舐了一下刃身上那抹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甜的——仇敌之血。
冰冷。
腥甜。
滚烫。
如同复仇的滋味。
她闭上眼睛,将这混杂着死亡与力量的味道,连同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再睁开眼时,那双冰冷的瞳孔深处,那点星核的光芒,似乎吸收了这一口仇敌之血,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幽邃。她的目光穿透柴房敞开的门洞,投向外面那片被无边黑暗笼罩、却已被撕开一道血腥裂口的冰冷世界。
狩猎。
才刚刚开始。
通道远处,杂役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渐渐微弱,最终被公爵府深沉的死寂彻底吞没。唯有柴房门口那滩在油灯下反射着暗红光泽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这寒夜中一场微小却致命的——暗影初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