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霍娘入学

初秋的晨曦刚刚刺破东方的云层，将一层稀薄的金色涂抹在史莱克城宽阔的青石路面上。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微凉的湿意，混杂着路边早点摊子蒸腾出的面食香气、草木的清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无数年轻魂力汇聚成的蓬勃躁动。霍雨瞳就站在这条通往史莱克学院正门的道路上，小小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里。

她用力攥紧了手中那个沉甸甸、却又轻得让她心慌的旧钱袋。粗糙的布料下，三十枚金魂币的坚硬轮廓硌着她的掌心。每一枚都冰冷，每一枚都滚烫，那是母亲在灯下熬红了眼睛，用无数个夜晚的针线活换来的，也是她赌上一切未来的全部家当。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流里横冲直撞的马车轮子，精神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铺开——灵眸武魂赋予的精神探测无声运转。在她的“视野”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层次分明。前方那个趾高气扬的贵族少年体内流转的魂力带着灼热的红光；旁边一个紧张得手心出汗的平民魂师，魂力波动微弱而紊乱；甚至路边一片被气流卷起的落叶，其飘飞的轨迹也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勾勒出来，形成一条条半透明的、可以预判的虚线。她只是脚步微微一侧，那片叶子便擦着她的肩膀，无声地落回地面。

终于，史莱克学院那巍峨得令人窒息的拱门出现在眼前。巨大的岩石仿佛带着亘古的威严，门楣上，“史莱克学院”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在晨光中闪烁着内敛而厚重的魂力光辉，仅仅是靠近，就让人心头沉甸甸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轻。拱门下排开的十几张长桌，就是新生报名的所在。每张桌前都蜿蜒着长长的队伍，如同盘踞的龙蛇，喧哗声浪扑面而来。

霍雨瞳的目光飞快扫过，最终落在一支相对较短的队伍末尾。她抿了抿唇，快步走去，将自己小小的身影嵌入人流的缝隙中。前面，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脚下两个明亮的黄色魂环，负责登记的老师脸上带着公式化的赞许。队伍在缓慢地向前挪动，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霍雨瞳的耳朵却竖着，精神探测的触角谨慎地延伸，捕捉着周围零碎的对话。

“……听说今年报名费又涨了？十个金魂币啊！”一个压低的声音带着肉痛。

“十个算什么？进了史莱克，这点钱眨眼就挣回来！”另一个声音充满了憧憬。

“嘘…看那边，那个老师好凶，前面那个好像武魂品质不行，直接被刷下去了……”

“竞争太激烈了……”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霍雨瞳的心上。十个金魂币！她下意识地又捏紧了钱袋，掌心渗出的汗水几乎要把粗糙的布料浸透。钱袋里的每一枚金币，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那个破旧的小院，母亲在油灯下疲惫却温柔的脸庞，还有那句沉甸甸的嘱托：“小瞳，去了那里，要争气，要好好的。”她必须进去，她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轮到了她。霍雨瞳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走到那张斑驳的木质长桌前。负责登记的是一位中年男老师，面容严肃，眉宇间带着长期处理繁琐事务留下的刻痕。他头也没抬，声音平板无波：“姓名，年龄，武魂，魂力等级。”

“霍雨瞳。”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十一岁。武魂，灵眸。魂力，十七级。”

“霍雨瞳？”老师握笔的手顿住了。他终于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霍雨瞳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怀疑。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霍雨瞳？”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那份公事公办的平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质询的意味，“霍雨浩是你什么人？”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霍雨瞳竭力维持的平静外壳。霍雨浩……那个她决心要彻底摆脱的名字，那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名字！一股混合着抗拒、屈辱和某种被戳破隐秘的刺痛猛地冲上头顶，让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

她猛地挺直了那尚未完全长开的、甚至有些单薄的脊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头昂得更高一些，那双清澈的灰色眼眸毫不退缩地迎上老师审视的目光。那眼神深处，仿佛有压抑的火焰在燃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斩钉截铁：“不认识！我叫霍雨瞳！霍——雨——瞳！”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清晰地回荡在略显嘈杂的报名处。周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几道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

中年老师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小女孩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他盯着霍雨瞳那双异常明亮、此刻燃烧着某种执拗光芒的眼睛看了几秒，那眼神太过纯粹，也太过倔强，不像作伪。他脸上的刻痕似乎更深了些，最终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低头在名册上飞快地写下名字，然后指了指旁边：“去那边，测魂力，等分班测试。”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板，但那份疑虑似乎并未完全消散，如同薄雾般笼罩在霍雨瞳心头。

霍雨瞳接过盖了印的简陋木牌，上面刻着代表新生序列的数字。她紧紧攥着这块小小的木牌，仿佛攥着自己的命运，快步走向指定的区域。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木牌里。那个名字带来的寒意，依旧在她背脊上流窜。

分班测试的场地设在一个开阔的露天演武场一角。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周围是高大的古树，投下浓密的阴影。负责测试的是一位身形如铁塔般的高年级学员，神情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的目光扫过面前排成几列的新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压力。霍雨瞳排在队伍中段，精神探测本能地张开，她能清晰地“看到”前面学员测试时的魂力波动、动作轨迹，甚至能隐约感知到那位高年级学长魂力运转时在空气中搅动的细微气流。这份洞察力让她稍稍安心，但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这些同龄人之间的差距——不少人的魂力波动都比她强盛凝实。

队伍在沉默而紧张的气氛中缓缓前移。终于轮到了霍雨瞳。

“霍雨瞳。”冷面学长对照着名册念出名字，声音毫无波澜，“释放武魂，展示你的能力。”

来了！

霍雨瞳的心脏骤然缩紧。灵眸武魂……这个在她看来毫无直接攻击力的精神系武魂，在崇尚力量的魂师界，尤其是在史莱克学院这种怪物云集的地方，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几道带着怀疑和轻视的目光。一丝窘迫的红晕爬上她的脸颊，但她没有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调动魂力。刹那间，她那双本就清澈的灰色眼眸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瞳孔深处仿佛有细碎的银色星屑骤然点亮，流转不息，整个眼眸像是变成了两泓深不见底的银色寒潭，神秘而幽邃。一股无形的精神涟漪以她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精神探测全力展开！

周围的世界瞬间在她脑海中纤毫毕现。青石板细微的纹理，古树叶片上缓缓爬行的小虫，远处另一队测试学员衣袖的飘动轨迹，甚至眼前冷面学长呼吸时胸膛的起伏……所有细节都以一种近乎静止的、无比清晰的立体图景呈现在她的意识里。她甚至能“看到”学长体内魂力在经脉中沉稳流淌的轨迹。

然而，这还不够。测试需要的是“展示”，是能被评判的“能力”。她必须更进一步。

霍雨瞳的目光猛地聚焦在冷面学长身上。下一瞬，她的第一魂环——那圈淡淡的、几乎不易察觉的白色光环——骤然亮起微光！

灵魂冲击！

这是她目前唯一具有一点攻击性的魂技，目标是干扰对方的精神。一道无形的精神尖刺，凝聚了她此刻所有的专注和一丝微不可查的委屈与不甘，无声无息地射向冷面学长。

就在精神冲击发出的瞬间，异变陡生！

全力维持的精神探测领域，与这道凝聚了强烈情绪的灵魂冲击，仿佛两块磁石在极其近的距离猛地撞在了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但在霍雨瞳的感知中，却如同灵魂深处炸开了一道无声的霹雳！

嗡——

一股奇异的、完全超出她掌控的融合力量瞬间爆发！

不再是单纯的探测信息流，也不再是单薄的精神尖刺。那无形的精神力量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仿佛拥有了实质。它不再仅仅是观察，更像是一种强硬的“嵌入”和“扫描”，带着一丝源于灵魂冲击的、微弱的震荡意志，狠狠地撞进了冷面学长毫无防备的精神领域！

“唔！”

铁塔般的高大学员身体猛地一震！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瞳孔骤然收缩，眼神瞬间失焦，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头颅。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左脚重重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坚硬的石板竟被踏出了一圈蛛网般的细密裂纹！他用力晃了晃头，试图驱散那股侵入脑海的眩晕和震荡感，再看向霍雨瞳时，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深深的震撼。

周围瞬间一片死寂。所有正在测试或等待的新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个在新生眼中强大冷漠、不可撼动的高年级学长，竟然被一个瘦小的新生，用一个看似毫无攻击力的精神系武魂，撼动了？！

霍雨瞳自己也完全懵了。她脸色苍白，灵眸武魂因为魂力和精神力的剧烈消耗而自动解除，眼中的银辉黯淡下去，恢复了原本的灰色。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刚才那股失控的、霸道的精神洪流让她心有余悸。这……这是她的武魂？她造成的？

“怎么回事？”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演武场边缘，一张不起眼的石桌旁，原本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晒太阳、仿佛睡着了的老人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身形佝偻，面容苍老得如同古树的年轮，但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却温和得如同春日午后的阳光，深邃得仿佛能包容星辰大海。他正是史莱克学院真正的擎天巨柱，海神阁阁主，穆恩。他手中不知何时捡起了一片从头顶古树上飘落的、边缘微微发黄的树叶，正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捻着叶柄。

冷面学长迅速收敛了脸上的震惊，恭敬地转向老人，低声快速地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尤其强调了那股奇特的、融合了深度探测与精神震荡的力量。

穆老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那双温和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足以洞穿灵魂的了然。他微微颔首，目光如同无形的暖流，越过人群，落在了场地中央那个茫然无措的瘦小女孩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仿佛发现珍宝般的温和笑意。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那片落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有心人的耳中：“呵…有趣的小怪物。”

小怪物！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周围几个老师和高年级学员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能被穆老亲口称为“怪物”的新生……多少年没有过了？他们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惊愕、好奇、探究、审视……交织成无形的网，笼罩向霍雨瞳。

而此刻，在史莱克学院深处，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与底蕴的海神阁顶层，几扇古老而厚重的雕花木窗之后，几道无形的、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精神意念，也似乎被下方演武场那短暂而奇异的精神波动所吸引，悄然垂落。如同沉睡的巨龙，微微掀开了眼帘。

霍雨瞳茫然地站在场地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目光，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身体因为魂力的透支而有些发虚，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她完成了测试，拿到了代表她班级的简陋木牌——新生一班，一个普普通通的编号。

按照指示，她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走向新生宿舍区。那是一片由巨大古树和藤蔓自然“编织”而成的奇特建筑群，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生命气息。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泥土气息。一个身材敦实、嗓门洪亮的宿管大妈正坐在入口处的藤椅上，对照着名册分发钥匙。

“下一个，霍雨瞳！”大妈的声音中气十足。

霍雨瞳赶紧上前，递上自己的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