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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潮湿的岸

烬火沉星-d075

梅雨季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韧劲,像苏晚手腕上那道刚拆线的疤,红痕浅浅地陷在皮肤里,碰一下就泛起细密的痒。

她站在轮渡的甲板上,风裹着雨丝打在深色风衣上,晕开一片深褐的水渍。江面上雾很大,远处的跨江大桥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被孩子随手画在宣纸上的淡墨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助理发来的定位——“渡轮即将靠岸,沈先生的车在三号出口等您”。

“沈先生”。

苏晚指尖在风衣口袋里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的旧茧里。那是去年在工作室搬雕塑时被金属架蹭出来的,当时流了很多血,她却盯着地上的红痕笑了很久,笑到眼泪混着血珠一起滴在水泥地上。

船身猛地晃了一下,是靠岸的惯性。她扶着栏杆站稳,视线越过攒动的人群,落在码头出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上。灯柱上缠着半枯的爬山虎,叶子被雨水泡得发涨,垂下来像一串没人收拾的破布条。

三年前的冬天,她也是在这里等过人。

那天没有雾,只有零下三度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片。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攥着两张画展的票,票根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约定的时间过了四十分钟,手机从满电耗到自动关机,她才踩着满地碎冰往回走,羽绒服口袋里的热奶茶早就凉透了,像她后来收到的那条信息:“抱歉,临时有急事。”

那时她还不知道,所谓的“急事”,是他要去给另一个女人送医院的签字单。

“苏小姐?”

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带着点被雨雾过滤过的沙哑。苏晚转过身,看见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三步外,身形很高,肩线挺括得像量过尺寸的衣模。他没打伞,雨丝落在他发梢,顺着额角滑下来,在高挺的鼻梁侧汇成细流,却没让他有半分狼狈。

是沈砚。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却不是第一次听说彼此的名字。

苏晚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见过他。照片里的男人穿着高定西装,坐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雪茄,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标题是“沈氏集团三年吞并五家上市公司,沈砚缔造资本神话”。

而沈砚大概在更早就知道她了。知道她是苏家那个学艺术的小女儿,知道她父亲破产后把仅剩的画廊转到她名下,知道她上个月在拍卖会上花三百万拍下的那幅《雾江图》,其实是她母亲生前未完成的遗作。

“沈先生。”苏晚抬手,摘掉沾了雨珠的墨镜。她的眼睛生得很淡,瞳仁是浅褐色的,像被水洗过的琥珀,只是此刻眼底蒙着层雾,看不真切情绪,“麻烦你等久了。”

沈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秒,准确地落在她右眉骨下方那颗小小的痣上。那痣很淡,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像一滴不小心溅在宣纸上的墨。他喉结微动,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刚到。”

谎话。

苏晚瞥了眼他西装裤脚的泥点。码头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软,只有站久了才会沾上这样的湿泥。她没戳破,只是朝出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走吧。”

黑色宾利停在路灯正下方,司机已经撑着伞等在车旁。苏晚弯腰坐进后座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香,不是车载香氛的甜腻,是像冬日松林里的冷空气,清冽得让人喉咙发紧。

沈砚坐在她对面的位置,隔着中间的储物格。他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而是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文件袋是深灰色的,上面印着沈氏集团的烫金logo,边角挺括,没有一丝褶皱。

“苏氏画廊的股权转让协议,”他的指尖在文件袋上敲了敲,发出轻微的声响,“你父亲欠的债,沈氏替你还了。作为交换,画廊归沈氏所有,你继续担任馆长,薪资按行业标准的一点五倍算。”

苏晚的视线落在“股权转让”四个字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她架在肩膀上,在画廊里转来转去,指着墙上那些斑驳的油画说:“晚晚你看,这些画会呼吸的。等你长大了,爸爸就把这里交给你,让它们陪你一辈子。”

那时的画廊还不叫“苏氏”,叫“晚香居”。母亲说,是取“晚来的香气”之意,再不起眼的花,只要熬得过寒冬,总会等到春天。

“沈氏缺一个画廊吗?”苏晚拿起文件袋,指尖触到冰凉的烫金logo,“还是说,沈先生觉得,用三千万买苏家最后一点东西,很划算?”

沈砚没回答。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却没点燃,夹在指间转了转。烟雾状的雨丝被风卷着贴在车窗上,把他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你可以选。”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签了字,明天开始有人处理债务纠纷。不签,下周一法院的传票会寄到你现在住的地方——我查过,那套公寓是你母亲的陪嫁,已经被你父亲抵押出去了。”

苏晚笑了。她的笑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连涟漪都浅得几乎看不见。她解开风衣扣子,从内袋里拿出支钢笔,笔帽上的漆掉了一块,露出底下银色的金属。

“沈先生好像很清楚我的事。”她拧开笔帽,笔尖在签名处悬了两秒,“连我住哪都知道。”

“做尽职调查是基本流程。”沈砚的目光落在她握笔的手上。她的手指很长,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块浅淡的茧,大概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

钢笔在纸上划过,留下清隽的字迹。苏晚的名字里有个“晚”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一声没说完的叹息。她把签好的文件推回去,钢笔随手放在文件袋上。

“合作愉快,沈先生。”

沈砚拿起文件,指尖扫过她的签名,触感有些粗糙——是纸张被笔尖划过的褶皱。他把文件放回公文包,拉上拉链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司机送你回去。”他说着就要推门下车,却被苏晚叫住。

“沈先生。”

他回过头,看见苏晚正望着窗外。雨还在下,路灯的光晕透过雨幕散开来,在她脸上投下圈模糊的亮。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雨打湿的棉线,轻轻一扯就会断。

“三年前冬天,十二月十七号。”她没看他,视线依旧黏在窗外的雨雾里,“你是不是也在这个码头?穿一件深灰色的大衣,手里拿着个黑色的保温袋。”

沈砚的动作顿住了。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十二月十七号。那天确实下了雪,不大,像盐粒似的撒在地上。他去医院给林蔓送刚炖好的燕窝,她怀了孕,反应很厉害,只能喝他亲手炖的东西。路过码头时,他好像确实看到过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站在路灯下,手里攥着两张被风吹得发抖的票。

那女孩的脸被羽绒服的帽子遮了大半,只能看到一点冻得发红的下巴。

“记不清了。”沈砚收回目光,推开车门,“雨天路滑,早点休息。”

车门关上的瞬间,苏晚终于转过头。她看着沈砚的背影走进雨里,黑色西装在灰蒙蒙的雨幕里像一片被水流卷动的墨,很快就融进了码头出口的人流里。

司机发动了车子,引擎的低鸣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苏晚重新戴上墨镜,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其实她认出他了。

三年前那个站在路灯下的男人,侧脸的轮廓和刚才坐在她对面的人重合在一起。他手里的黑色保温袋,和后来林蔓在朋友圈晒出的那个,一模一样。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苏晚抬手按了按眉心,那里突突地跳着,像有根针在皮肉底下轻轻扎。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闺蜜发来的消息:“晚晚,沈砚那个人城府很深,你跟他打交道要小心。听说他以前为了抢项目,连自己亲叔叔的公司都能逼破产。”

苏晚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脸。她想起刚才沈砚夹着烟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这样的人,怎么会懂“晚香居”里那些会呼吸的画呢?

车子驶过跨江大桥时,苏晚掀起一点车窗。潮湿的风灌进来,带着江水特有的腥气。桥下的江水是深黑色的,被雨打得翻起密密麻麻的白浪,像无数只破碎的眼睛,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地望着天。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那时母亲躺在病床上,呼吸已经很弱了,却还抓着她的手,说:“晚晚,别信那些看起来很强大的人。他们心里啊,说不定比谁都空。”

空得像这梅雨季的江面,看起来波澜壮阔,底下却藏着无数沉下去的、不见天日的东西。

苏晚重新关上窗,将那股腥气隔绝在外面。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风衣口袋里的钢笔硌着腰侧,那是父亲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笔帽上的漆是被她自己摔掉的——就在她收到那条“抱歉,临时有急事”的信息那天。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时,雨势小了些。苏晚推开车门,司机要下车给她撑伞,被她拦住了。

“不用了,谢谢。”

她走进雨里,风衣很快又被打湿。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她跺了跺脚,暖黄的光忽明忽暗地亮起来,照亮了墙上斑驳的墙皮。

走到三楼时,她停在一扇门前。门牌号是302,门框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红纸上的金粉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平安”两个字的轮廓。

这是她现在住的地方,母亲的老房子,没被父亲找到的最后一块角落。

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时,苏晚的手顿了顿。她想起沈砚刚才说的话——“那套公寓是你母亲的陪嫁,已经被你父亲抵押出去了”。

原来,连这里也保不住了。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像一声迟来的叹息。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画布和松节油的气息。客厅的墙上挂着半幅画,是她接过来的《雾江图》,母亲画了一半的江面,雾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在右下角留了一小块空白,大概是想画一轮未升起的月亮。

苏晚走到画前,指尖轻轻拂过那块空白。画布的质感粗糙,带着时间的温度。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也是这样站在画前,握着她的手教她调色,说:“晚晚你看,最浓的雾里,其实藏着最亮的光。”

可现在她只看到一片化不开的灰。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苏晚接起来,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父亲以前的助理张叔。

“晚晚啊,你爸他……又在外面欠了赌债,人家刚才找上门来了,说再不还钱,就要去画廊搬东西了……”

苏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她看着墙上那半幅《雾江图》,忽然笑了。

“张叔,”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江面,“告诉他们,明天开始,画廊不是苏家的了。”

挂了电话,她走到窗边,推开窗。雨已经停了,天边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被浓雾裹住的星子。楼下的垃圾桶旁,不知是谁扔了一束枯萎的白玫瑰,花瓣被雨水泡得发胀,烂在浑浊的水洼里。

苏晚想起沈砚签协议时的眼神,平静,冷静,像在看一笔再普通不过的交易。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用三千万买走的,不止是一个画廊,还有一个女孩守了二十年的、关于春天的梦。

她关了窗,转身走向画室。那里堆着她最近画的稿子,全是各种各样的雾,江雾,山雾,晨雾,夜雾。助理说她的画太阴郁了,没人愿意买。

苏晚却觉得,雾很好。

雾能藏住很多东西。藏住没说出口的话,藏住没送出的票,藏住握不住的人,藏住那些终究会沉进海底的星。

她坐在画架前,拿起画笔,蘸了点灰色的颜料,在《雾江图》的空白处落下第一笔。笔尖划过画布的声音很轻,像雨落在潮湿的岸上,无声无息,却带着能浸透岁月的凉。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光穿过薄雾,落在画纸上,将那抹新添的灰色,照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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