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推开阁楼木门时,铁锈摩擦的吱呀声惊飞了檐角的雨燕。七月的梅雨季刚过,空气里还浸着潮湿的霉味,阳光斜斜切过积灰的窗棂,在地板上投出一道亮得晃眼的光带,无数细小的尘埃正在那道光里翻滚、沉浮,像极了她此刻混沌的心事。
她是来收拾旧物的。母亲说阁楼上堆着她中学时的书本,下个月这栋老房子就要拆迁了,总得把有用的东西清出来。可苏晚知道,母亲真正想让她找的,是那个被她藏了整整八年的铁盒子。
指尖抚过褪色的纸箱,突然在最底层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她蹲下身,将那个长条形的铁盒拖出来,锁扣上已经生了层青绿色的锈,像某种无法言说的陈年旧事。钥匙是早就不见了的,她找了把螺丝刀撬开锁扣,盒盖弹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纸张的气息漫出来,呛得她鼻尖发酸。
最上面是本高二的语文笔记本,封皮是当时流行的星空图案,边角已经磨得卷了毛边。她记得这本本子,那是她转学来到明德中学后用的第一本笔记本。
翻开泛黄的纸页,钢笔字迹在时光里洇开了些微晕染,却依然能看清那些被红笔圈改的痕迹。苏晚的手指顿在某一页,呼吸骤然停住——那是她写的一篇周记,题目叫《夏夜》,里面有句话被她划掉了,原文是“月色太暗,连脚下的白沙都看不见”,而在那道歪斜的划痕旁边,有人用同样的钢笔添了个小小的“明”字,笔尖力度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固执地覆盖了那个代表迷茫的“看不见”。
字迹清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骨感,是沈砚的字。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尖锐起来,苏晚的视线落在那个“明”字上,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原来有些事不是忘了,只是被藏得太深,深到连自己都骗过了,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一道陈年的月光照得无所遁形。
八年前的夏夜,也是这样潮湿闷热。
苏晚抱着作业本站在办公室门口,手指反复绞着校服衣角。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教室传来的琅琅书声,衬得她的心跳格外清晰。
“进来。”
办公桌后传来的声音很淡,带着点少年人尚未完全褪去的清冽。苏晚推开门,看见沈砚正低头批改试卷,台灯的光晕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语文老师最信任的学生,每周负责收发周记本,顺便帮老师批改基础题。苏晚今天才发现,自己上周交的周记被他退回了,封面上用红笔写着“请订正”,字迹龙飞凤舞,和他平日里沉稳的样子截然不同。
“沈同学,”她把作业本放在桌角,声音细若蚊蚋,“我的周记……”
沈砚抬眼看她。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苏晚被他看得一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刚转来半个月,和班里的同学还不熟,尤其是沈砚,他总是独来独往,成绩好得惊人,却对谁都淡淡的,连说话都带着股疏离的客气。
“这里,”他翻开她的周记本,指尖点在那句“月色太暗,连脚下的白沙都看不见”上,“白沙在月光下是会反光的。”
苏晚愣住了。她写的是上周去海边的经历,那天确实是阴天,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沙滩在夜色里黑沉沉的,像一片沉默的沼泽。她以为他是在挑她的错,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可那天确实没有月光……”
“我知道。”沈砚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但你用了‘太暗’,这是主观判断。自然现象有客观规律,白沙的反光性不会因为云层消失,你应该写‘云层太厚,月光没能照到白沙’,而不是否定月光本身的亮度。”
他说得认真,甚至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在那句被划掉的话旁边写了个“明”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苏晚看着他低垂的眼睫,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语文不是数学,”她听见自己小声反驳,“有时候需要夸张……”
“但不能违背常识。”沈砚放下笔,把周记本推回给她,“就像你明明看见过月光下的海,却偏要说看不见。”
苏晚猛地抬头。她确实见过——十岁那年在青岛,外公牵着她的手走在深夜的沙滩上,月光把细白的沙子照得像撒了层碎银,海浪卷着泡沫漫上来,又退下去,留下亮晶晶的水痕。可那是太久远的事了,远到她几乎以为是梦。
“我……”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父母离婚后,她跟着母亲搬了无数次家,那些温暖的记忆早就被打包收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沈砚没再追问,只是把批改好的其他本子摞起来:“订正完记得交回来。”
他低下头继续看试卷,灯光在他鼻梁上投下笔直的阴影,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苏晚抱着周记本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气吹过来,她低头看向那个小小的“明”字,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蒙尘的角落,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擦亮了。
从那天起,苏晚开始不自觉地留意沈砚。
她发现他总在课间靠在走廊栏杆上看书,校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瘦却有力的手腕;发现他解数学题时喜欢用三种不同颜色的笔,步骤写得比标准答案还工整;发现他每天放学都会绕路去街角的报刊亭买一份《参考消息》,然后慢慢走回家。
他们的交集依然很少,最多是收发作业时的几句对话。苏晚是转学生,成绩中等,性格又内向,在热闹的班级里像个透明人。而沈砚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是同学私下讨论的“高岭之花”,他们像是两条平行线,本该沿着各自的轨迹延伸,永不相交。
直到期中考试后的那天下午。
苏晚被几个女生堵在教学楼后的小巷里。领头的是班长林薇薇,她把一张揉皱的物理试卷扔在苏晚脸上:“说,是不是你告的状?”
试卷上满是红叉,最后分数栏写着触目惊心的38分。苏晚捡起试卷,指尖微微发颤——林薇薇的物理一直是班里的弱项,这次却突然考了92分,老师怀疑她作弊,让沈砚重新出题考了她一次,结果自然一塌糊涂。
“我没有。”苏晚攥紧试卷,指节泛白,“我甚至不知道你……”
“不是你是谁?”林薇薇推了她一把,“整个班就你最装模作样,整天盯着沈砚看,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后背撞到冰冷的墙壁,苏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确实常看沈砚,但不是林薇薇想的那样,她只是……只是觉得他身上有种让她安心的沉静,像深夜里不会熄灭的灯。
“让开。”
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冷冽的声音。沈砚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薇薇的脸色瞬间变了:“沈砚,这不关你的事……”
“她是我同桌。”沈砚走过来,很自然地站在苏晚身前,“老师让她帮忙整理错题本,你有意见?”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林薇薇咬着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带着人悻悻地走了。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远。
“谢谢。”苏晚低着头,声音还有点发颤。
沈砚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笔袋,拉链坏了,里面的笔滚出来好几支。他蹲下身一支支捡起来,突然停在一支天蓝色的钢笔前——那是支很旧的钢笔,笔帽上的漆都掉了不少,是苏晚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这笔……”他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情绪,“是英雄牌的老款。”
“嗯,”苏晚点点头,“我觉得写起来顺手。”
其实是因为外公以前就用这种钢笔。她记得外公书房的笔筒里总插着一支,笔杆被磨得发亮,写出来的字带着独特的顿挫感。只是外公去世后,那支笔就不见了。
沈砚把笔放进笔袋,拉好拉链递还给她:“别总用坏了的东西。”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苏晚猛地缩回手,笔袋差点又掉在地上。沈砚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走吧,”他转身朝巷口走,“晚自修要迟到了。”
苏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校服后领沾着一片栀子花的花瓣。刚才林薇薇她们跑过的时候,好像撞到了巷口的栀子花丛。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想帮他摘下来,指尖快要碰到花瓣时,却又猛地收了回来。
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巷子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苏晚看着地上的影子,心里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那天之后,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沈砚会在她走神时轻轻敲她的课桌,会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她抄,会在下雨天默默把伞塞给她,然后自己淋着雨跑开。苏晚也开始回应他——她会在他打球回来时递上一瓶温水,会帮他整理好凌乱的试卷,会在他生日那天,偷偷在他的桌洞里放了块手工饼干。
饼干是她学着做的,烤得有点焦,形状也歪歪扭扭。她紧张了一上午,直到看见沈砚不动声色地把饼干塞进嘴里,才悄悄松了口气。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呢?
大概是林薇薇把那张他们一起走出小巷的照片贴在公告栏上的时候,大概是班主任找她谈话,暗示她不要影响沈砚学习的时候,大概是母亲发现她书包里多了本沈砚的笔记,摔在地上质问她“是不是又想跟你爸一样不负责任”的时候。
苏晚开始刻意躲着沈砚。她不再和他一起讨论题目,不再在放学路上等他,甚至在走廊里遇见,也会立刻低下头绕开。她看见沈砚眼里的疑惑,却不敢回应,母亲日渐憔悴的脸和那些关于“苏家女儿克父”的流言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以为只要足够冷漠,就能把一切拉回正轨。直到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
那天放学时下了很大的雨,苏晚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咬咬牙冲进了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服,头发黏在脸颊上,视线模糊得看不清路。
突然,一把黑色的伞罩在了她头顶。
苏晚猛地回头,看见沈砚站在身后,校服已经湿了大半,额前的碎发滴着水,眼神却亮得惊人。“为什么躲着我?”他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我没有。”苏晚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苏晚,”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无法挣脱,“看着我。”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他灼热的视线和她剧烈的心跳。苏晚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混着雨水滑进嘴里,又苦又涩。
“我们不能这样。”她哽咽着说,“我妈她……”
“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沈砚打断她,声音放低了些,“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苏晚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沈砚,我们不一样。你成绩好,前途光明,我……我就是个麻烦,我不想拖累你。”
她看见沈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握紧了伞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像一串无声的泪。
“那本语文笔记,”他突然说,声音有些发哑,“里面夹着的那片银杏叶,你看见了吗?”
苏晚愣住了。她确实在笔记里见过一片压得很平的银杏叶,边缘已经泛黄,背面用铅笔写着很小的字,当时她没看清,后来就忘了。
“上面写着‘等你’。”沈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在银杏道等你,等到毕业。”
雨还在下,苏晚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里。她看着沈砚湿透的肩膀和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突然觉得无比残忍。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而她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会去的。”
说完,她转身冲进雨里,再也没有回头。她不敢看他的表情,不敢听他的声音,只能拼命地跑,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冲刷掉了脸上的泪水,却冲不散心底那片突如其来的荒芜。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沈砚。
她向学校申请了换班,然后在高二下学期办理了休学,跟着母亲去了南方的城市。临走前,她把那本语文笔记和那个铁盒子一起锁进了阁楼的箱子里,像埋葬一段不该存在的青春。
再听到沈砚的消息,是三年后的同学聚会。有人说他考上了北方的重点大学,学了建筑;有人说他有了女朋友,是个很优秀的女生;还有人说,他高考结束后,真的在银杏道上等了整整三天,直到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来才离开。
苏晚坐在角落里,端着酒杯,听着那些关于他的消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终于明白,那天他为什么要纠正她的周记——他不是在挑错,他是在告诉她,月光一直都在,只是她自己闭上了眼睛。
可她明白得太晚了。
阁楼里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地板上的光斑拉得很长。苏晚合上语文笔记本,指尖依然停留在那个“明”字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笔尖划过纸张的温度。铁盒子里还有其他东西——一张他不小心掉落的物理草稿纸,上面有她偷偷画的简笔画;一块被她咬过一口的橡皮,上面还留着浅浅的牙印;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运动会时拍的,背景里的他正低头看着书,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碎片,此刻在阳光下拼凑出完整的模样,像一场迟到了八年的海啸,瞬间将她淹没。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苏晚深吸一口气,擦掉眼角的泪,接起电话。
“晚晚,找到那个盒子了吗?”母亲的声音带着点疲惫,“你张阿姨说她儿子下周回国,想约你见一面……”
“妈,”苏晚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相亲。”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母亲无奈的叹息:“晚晚,你不能总活在过去里……”
“我没有。”苏晚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轻声说,“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挂了电话,她把铁盒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原处,最后拿起那本语文笔记,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阁楼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尘埃在暮色里缓缓沉降,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苏晚锁上阁楼的门,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老房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记录着不紧不慢的岁月。她走到玄关换鞋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的信箱,里面插着一封泛黄的信封,边角已经磨损,显然是被投递了很多次又退回来的。
信封上的收信人是她,寄信人地址是明德中学,没有署名。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颤抖着手抽出信封里的信纸。是一张很普通的稿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清隽,带着熟悉的骨感,只是比八年前多了几分成熟的力道:
“月光能照亮白沙,就像我总能找到你。可如果你的世界不需要光,我会把月亮藏起来,祝你安好。”
没有日期,没有署名,但苏晚一眼就认出,这是沈砚的字。
她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夜,他低头帮她订正周记的样子,想起巷口他站在雨里的背影,想起他说“我在银杏道等你”时眼里的光。
原来他真的来找过她,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固执地,试图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可她当时被怯懦和恐惧蒙蔽了双眼,看不见那束穿过重重阴霾的月光,直到多年以后,月光早已沉进岁月的海底,她才在积灰的旧物里,窥见那道被错过的光亮。
苏晚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鞋柜,指缝间的信纸被泪水洇出深浅不一的褶皱。原来那三年里,她换过三个城市、五处住所,母亲总说“别留旧地址,省得被人找到麻烦”,那些被退回去的信,那些她从未收到的惦念,都成了沈砚藏在时光里的叹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律所同事发来的消息,提醒她明天上午九点的庭审别迟到。苏晚吸了吸鼻子,用袖口擦掉眼泪,指尖划过屏幕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
她是去年才回到这座城市的。考上律师执照那天,母亲在电话里哭得很凶,说“总算对得起你外公了”。外公曾是这座城市小有名气的律师,只是晚年卷入一场经济官司,抑郁成疾,不到六十就走了。苏晚选择读法律,一半是母亲的期望,一半是潜意识里想找回点什么——或许是外公书房里那支失踪的钢笔,或许是十岁那年月光下的沙滩,又或许,是某个被她弄丢的少年。
律所接的第一个大案子,是城南旧街区的拆迁纠纷。开发商是“砚星集团”,负责人姓沈。开会那天,苏晚站在会议室门口,看着主位上那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手里的卷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是沈砚。
他比八年前更高了些,轮廓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下颌线绷得很紧,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他的目光扫过她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整场会议,苏晚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见他握着钢笔的手指——骨节分明,和当年批改周记时一模一样。散会时,他的助理拦住她,递来一份补充协议:“沈总说,这里的条款需要修改,麻烦苏律师今晚处理好。”
苏晚接过协议,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突然想起那天在雨里,他也是这样递伞给她,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慌。她抬起头,想对助理说句“谢谢”,却看见沈砚站在电梯口,正低头听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在顶灯的光晕里显得有些冷硬。
电梯门开了,他走进去,没有回头。
那之后,他们又见过几次。都是在谈判桌上,隔着长长的会议桌,说着公式化的台词,眼神偶尔交汇,也只是礼貌性的颔首,像两个训练有素的演员,演着毫不相干的戏码。
苏晚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职业装和法律条文后面,她告诉自己,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现在的沈砚是砚星集团的负责人,是她的谈判对手,他们之间只有工作关系。可每次看到他签字时的笔迹,看到他偶尔扶眼镜的动作,心底那片早已沉寂的湖,还是会泛起细小的涟漪。
直到上周,母亲突然提起老房子要拆迁,让她回去收拾东西。苏晚站在熟悉的巷口,看着墙上“拆”字的红漆,突然想起那个被栀子花瓣落在后领的少年,想起他说“别总用坏了的东西”,眼眶莫名就红了。
阁楼里的铁盒子,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月光的清辉和白沙的凉意,将她彻底淹没。
苏晚把信纸折好,放进钱包最里层,和那张泛黄的运动会照片放在一起。她走到窗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远处的高楼,天空被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色,像极了那年银杏道上的晚霞。
手机又响了,是律所的群消息,说明天的谈判地点改在了砚星集团总部。苏晚看着屏幕上“沈砚”两个字的备注,突然想起他助理说的话——“沈总以前是学建筑的,对旧街区改造有特殊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