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突然转了向,从东南面的海平线卷过来,带着咸腥的潮气撞在窗棂上。苏晚是被窗锁松动的吱呀声惊醒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意识浮在半梦半醒的交界,耳边似乎还缠着沈砚翻书的沙沙声。
她猛地睁开眼,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的月光,在地板上洇出一道惨淡的银痕。书桌上的台灯没开,椅子是空的,连空气里都没有他惯用的雪松味——那是她去年在他生日时挑的木质香薰,他说太淡,却从那天起再没换过。
苏晚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边不知踢到了什么,发出纸页翻动的轻响。她弯腰去摸,指尖触到粗糙的牛皮纸封面,是她高中时用的笔记本,边角已经磨得发毛。
窗帘又被风掀起一角,月光涌进来的瞬间,她看清了笔记本摊开的那页。上面是她抄的《春江花月夜》,字迹歪歪扭扭,旁边却有一行极工整的小楷,把她写错的“汀上白沙看不见”改成了“汀上白沙明”,笔锋清瘦,是沈砚的字。
记忆像被这行字勾住的线,猛地往回扯。
那是高二的深秋,她发着低烧在家背书,沈砚被她妈妈拜托来送笔记。他来的时候裹着一身寒气,黑色大衣上落着细碎的雪,进门先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皱得很紧:“烧还没退?”
她当时正对着“汀上白沙看不见”犯愁,总把“见”写成“现”,被老师圈了好几次。沈砚放下笔记本,没多说什么,直接拉开她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从她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停了停,才慢慢写下那个“明”字。
“‘看不见’是说月光太亮,白沙和月色混在一起,不是真的看不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她,“就像有时候你以为消失的东西,其实是被别的东西盖住了。”
苏晚那时昏昏沉沉的,只觉得他说话时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冽。她趴在桌上,鼻尖快碰到他的手背,能看见他指节上的薄茧——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他写数学题时总爱用指关节敲桌面,笃笃,笃笃,像在给她的背书声打节拍。
后来她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把她抱到床上,被子盖得很轻,却把她露在外面的手仔细塞进被角。然后是翻书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还有他偶尔起身倒热水的轻响,像潮汐一样,一下下漫过她混沌的意识。
她第二天醒来时,笔记本上所有写错的字都被他改了过来,连标点符号都标得一丝不苟。最末页还夹着张便签,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写着:“多喝热水,蠢死了。”
苏晚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指尖反复摩挲那行小楷,纸页边缘已经被磨出毛边,显然是被她翻看过太多次。她记得自己当时对着那个太阳笑了半天,觉得沈砚一个连表情都很少的人,居然会画这么幼稚的东西。
风又大了些,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像是有人站在窗外呼吸。苏晚走到窗边,手指刚碰到冰冷的窗沿,突然顿住——楼下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牌号她记得,是沈砚的车。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是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书架顶层的相框晃了晃,掉在地毯上,玻璃没碎,里面的照片却露了出来。
是高中毕业照。她站在第三排,沈砚在她斜后方,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但照片里的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发顶,嘴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那是她后来翻遍所有合照,唯一找到的一张他看她的照片。
那天拍毕业照前,她因为和同学闹别扭哭了鼻子,眼睛红红的。沈砚不知从哪摸出颗草莓糖,塞到她手里,包装纸被他捏得有点皱。“别像个兔子似的。”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哄劝,“拍照要笑。”
她当时没敢看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漫开来,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后来看照片才发现,他站在后面,手指一直蜷着,像是还捏着那张糖纸。
苏晚捡起相框,指尖擦过照片上沈砚的脸,玻璃上沾了她的体温,慢慢蒙上一层白雾。她想起高三最后那段日子,他几乎每天都来她家。有时是送老师划的重点,有时是借她的错题本,更多时候只是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看她做题。
他很少说话,最多在她卡住的时候,用笔尖敲敲她的草稿纸,提示一句“辅助线画错了”。但她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初春的融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发顶、笔尖、还有她因为算错数而皱起的眉头上。
有次她熬到凌晨,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大衣,雪松味裹着暖意,把深夜的寒气都挡在了外面。而他就趴在旁边的书桌上,侧脸埋在臂弯里,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落在他露出来的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她当时不敢动,就那么盯着他看了很久。桌上的闹钟滴答滴答走,她数着他的呼吸频率,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
后来她才知道,那段时间他家里出了很大的事,父亲公司破产,母亲住院,他每天要兼顾医院、学校和打工,却还是雷打不动地来陪她熬夜。她问过他为什么,他只是把她的错题本推回来,淡淡说:“你成绩掉下去,我妈又要念叨我没照顾好你。”
苏晚把相框放回书架,转身时膝盖撞到了床沿,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站了很久,脚底已经冻得发麻。她走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时,看到枕头底下露出半截信纸。
是沈砚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她一直没拆。
那年夏天,他突然要搬去国外,没说原因,只托人送来了这封信。她当时正在画室画油画,颜料泼了满手,看到信封上他的字,突然就把画刀摔在了地上,颜料溅在画布上,像朵烂掉的花。
后来她把信塞进枕头底下,换了手机号,去了南方的大学,刻意避开所有可能听到他消息的地方。她以为只要不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就不算存在,就像她以为只要跑得够远,就能假装那些夜晚的陪伴从未发生。
风不知什么时候小了,窗棂的吱呀声停了,楼下的轿车也不见了。苏晚盯着枕头底下的信纸,指尖抖得厉害,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信纸的边缘已经泛黄,上面有一道浅浅的折痕,是被人反复对折过的痕迹。她想起沈砚写信时的样子,一定是坐在书桌前,笔尖悬了很久才落下,写几个字又停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信纸边缘,才会留下这样的折痕。
就像他每次给她讲题时,总会先把草稿纸折出一道整齐的竖线,说这样方便她对照着抄。
苏晚终于还是抽出了那封信。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纸。她捏着信封的一角,对着月光看了看,能隐约看到纸页上印着的字迹,很密,却不潦草。
拆信刀就在书桌上,是她去年在古玩市场淘的,黄铜柄上刻着缠枝莲,沈砚说太秀气,不适合她。她拿起刀,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划开信封封口的瞬间,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
信纸展开的刹那,雪松味好像突然漫了进来,不是幻觉,是真的。苏晚猛地抬头,看见窗台上不知何时放着一个小小的香薰瓶,瓶身已经空了大半,正是她当年送他的那瓶。
而信纸上的第一句话,让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晚晚,我在你楼下站了很久,看到你房间的灯亮了又暗,知道你没睡。”
她想起刚才惊醒时的错觉,想起那若有似无的雪松味,想起楼下那辆黑色的车——原来不是梦。他真的来过,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守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却没敢进来。
信纸被眼泪打湿,字迹渐渐晕开。苏晚往下看,看到他写“我走不是因为不想留”,看到他写“你画的那幅向日葵,我带走了”,看到他写“等我回来”。
最后一句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很轻,像是怕被人看见:“你总说我没说过温柔的话,但那些没说的,都藏在你背书时,我假装翻书的停顿里了。”
窗外的风彻底停了,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苏晚把脸埋在信纸里,肩膀抖得停不下来,原来那些她以为消失的东西,从来都没离开过。就像沈砚没说出口的温柔,藏在她抄错的诗句里,藏在他画的太阳里,藏在深夜为她盖的大衣里,藏在这封迟到了三年的信里。
而她,终于在这个潮水退去的清晨,读懂了所有被时光掩埋的折痕。只是书桌旁的椅子永远空了,雪松味会慢慢散尽,那个等他回来的约定,终究是被她亲手晾在了风里。
窗帘被晨光染成半透明的金色,苏晚拿起手机,翻到那个烂熟于心却从未拨过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很久很久,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苏晚泛红的眼尾。她把手机倒扣在床单上,金属壳与布料摩擦的轻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像一声迟来的叹息。
窗外的海平线已经被晨光烧出一道金边,浪涛拍岸的声音漫进来,混着远处渔船发动的突突声。苏晚起身走到窗边,香薰瓶里最后一点雪松精油顺着瓶壁往下滑,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浅黄的痕迹,像滴干了的眼泪。
她想起昨夜摸到窗沿时的悸动,以为是沈砚回来了。可楼下那辆车消失得太快,快得像她十七岁那年,他突然出现在她画室门口,手里拎着她忘在学校的画板,鬓角还沾着未干的雨水。
“你怎么来了?”她当时正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铅笔在指间转得飞快。
他把画板靠在墙角,雨水顺着大衣下摆滴在地板上,晕出深色的圈:“你妈说你没带伞。”
“我又不打算回家。”她别过脸,假装研究颜料管上的标签,“今天要画海景。”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积灰的旧窗。海风涌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他伸手替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烫得她脖子都红了。
“画吧。”他说,声音里带着点湿冷的潮气,“我等你。”
那天他真的等了很久,从午后到黄昏。她支着画架在窗边涂涂抹抹,他就坐在画室角落的旧沙发上,翻她摊在那里的画册,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她沾着油彩的袖口上,会轻轻皱一下眉。
后来夕阳把海水染成橘红色,她终于放下画笔,转身时发现他靠着沙发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她画砸了的草稿,上面被他用铅笔补了几笔海浪,比她画的要生动得多。
苏晚伸手去碰窗台上的香薰瓶,瓶底的防滑垫早就磨没了,稍微一碰就往旁边滑。她想起沈砚送她回宿舍的那个雪夜,路太滑,她差点摔倒,他伸手扶她时,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烫得她心跳都乱了节拍。
“走路要看路。”他的声音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哈出的白气拂过她的鼻尖。
“知道了。”她低着头踢脚下的雪,“沈砚,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说:“不知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应该不会太差。”
当时她信了。信他说的“不会太差”,信那些藏在沉默里的温柔能撑过漫长岁月,信只要她回头,总能看到他站在原地。
可后来的事,谁都没预料到。
手机在床单上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苏晚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她指尖一颤——是沈砚。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香薰是我放的,怕你又熬夜。”
发送时间是凌晨四点,正是她在窗边看到那辆黑色轿车的时候。
苏晚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晨光把手机屏幕照得发亮,才慢慢抬起手,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终究还是没回。她点开对话框,往上翻,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年前,最后一条是她发的:“沈砚,你是不是从来都没信过我?”
他没回。
那天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他父亲的公司出了事,所有证据都指向苏家,她去找他解释,却在他家门口看到他和另一个女孩站在一起,女孩挽着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苏晚,”他当时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些事,不用解释。”
“我没有!”她红着眼睛去拉他的手,被他猛地甩开,“沈砚,你看着我!”
他却连头都没回,带着那个女孩上了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他往车窗外面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女孩是他父亲世交的女儿,两家联姻是为了帮沈家渡过难关。可知道又怎么样呢?他没解释,她没等,像两个较劲的孩子,谁都不肯先低头。
苏晚把手机扔回床上,转身去浴室。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有很重的青黑,眼下的泪痣被泪水泡得发红,像颗快要掉下来的朱砂。
她拧开热水龙头,水汽很快漫了满室。水流冲在脸上,烫得她眼眶发酸,却哭不出来。高三那年她发着高烧,也是这样被热水烫得难受,沈砚端来温水给她擦脸,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
“别用这么烫的水。”他皱着眉拿过她手里的毛巾,“皮肤会坏掉。”
“你管我。”她嘴硬,却乖乖地闭上眼,任由他替她擦脖子,擦手腕,指尖的温度比水温更让她心慌。
“我不管你谁管你?”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一个人生活?”
那时她以为他是在嫌她麻烦,直到很多年后独自在异乡生病,对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才突然听懂那句话里藏着的担忧。
苏晚洗了很久,直到皮肤都被泡得发红才关掉水龙头。裹着浴巾出来时,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个白色的药盒,是她昨天吃剩的感冒药。药盒旁边压着张纸条,是用她的便签纸写的,字迹清瘦,是沈砚的笔锋。
“记得吃药,别又忘了。”
纸条的右下角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比高中毕业照那年的便签上画的,要圆了些,也规整了些,却还是透着点笨拙的认真。
苏晚拿起纸条,指尖拂过那个太阳,突然想起他送她去考场的那天。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把准考证递给她时,指缝里塞给她一颗薄荷糖。
“含着。”他说,“能提神。”
“我不爱吃薄荷的。”她小声嘟囔,却还是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他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嘴角好像弯了一下:“忍忍,考完带你去吃草莓蛋糕。”
那天他真的在考场外等了她三个小时,手里拎着的草莓蛋糕都快化了。她咬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沈砚,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点?”
他没回答,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替她擦掉嘴角的奶油,指尖的温度落在皮肤上,烫得她心尖都在颤。
苏晚把纸条夹进那本高中笔记本里,刚好夹在《春江花月夜》那一页。纸页翻动时,掉出一张小小的照片,是用拍立得拍的,有点模糊。照片上的她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沾着点蛋糕屑,而镜头外的某个角落,有只手正拿着纸巾,停在半空中。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不知道沈砚是什么时候拍的,也不知道他藏了多久,又为什么会夹在她的笔记本里。
晨光已经漫过窗台,落在照片上,把她的睡颜照得格外清晰。苏晚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的错觉——沈砚坐在床边,指尖拂过她的发梢。
原来不是错觉。他真的来过,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安静地守着她,替她盖好被子,放好药,写下提醒的纸条,却始终没叫醒她。
就像他当年在画室等她画完,在考场外等她出来,在她家楼下等她熄灯,永远都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却把所有的话都藏在沉默里。
苏晚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个铁盒子,是她攒了很多年的“沈砚相关”——他替她改的错题本,他送她的薄荷糖纸,他画的太阳便签,还有这张突然出现的拍立得照片。
她把那封信也放了进去,信纸已经被她的眼泪打湿了大半,字迹晕开了些,却还是能看清最后那句用铅笔写的话。
“晚晚,我回来了。”
铁盒子合上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把所有的回忆都锁了进去。苏晚把盒子塞回抽屉最深处,推回去时,撞到了什么硬东西。她伸手进去摸,摸出一个小小的音乐盒,是她十五岁生日时,沈砚送她的礼物。
拧上发条,音乐盒里传出《月光奏鸣曲》的旋律,调子有点走音了,却还是能听出熟悉的节奏。那年她在音乐课上抱怨这首曲子太难听,沈砚在旁边低头做题,什么都没说,却在她生日时,送了她这个能奏出这段旋律的音乐盒。
“别人都送娃娃和巧克力。”她当时抱着音乐盒,有点不满,又有点窃喜。
“那些没用。”他说,“这个能放很久。”
他说得对,确实放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就把它丢了,却原来一直被她藏在抽屉最深处,像藏着个不敢触碰的秘密。
旋律走到一半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个电话,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苏晚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
是沈砚。
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得格外刺耳,像在催促着什么。《月光奏鸣曲》的调子还在断断续续地飘着,和手机铃声交织在一起,吵得她头疼。
苏晚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指尖攥得发白。她知道只要接起这个电话,就能听到他的声音,或许还能听到他没说出口的解释,那些藏在沉默里的温柔,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误会,或许都能有个答案。
可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拒接键。
手机铃声戛然而止,音乐盒的旋律也刚好走到尽头,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浪涛拍岸的声音,一波又一波,像是在替谁惋惜。
苏晚走到窗边,海平线已经亮得刺眼,渔船的影子在远处的海面上慢慢移动,像颗被遗忘的星子。她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的错觉,想起他坐在床边拂过她发梢的指尖,想起信纸上那句“我在你楼下站了很久”。
有些温柔,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涨潮时被卷走的贝壳,就算退潮后拼命去找,也找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她看到沈砚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只有三个字:
“我等你。”
苏晚看着那三个字,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把眼泪照得像碎掉的金箔。
她知道他会等,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可这一次,她大概不会再回头了。有些伤口,愈合的方式不是道歉和原谅,而是承认它存在过,然后带着它,继续往前走。
风又起了,这次是从西北方来的,带着陆地上的燥热,吹散了窗台上最后一点雪松味。苏晚伸手关上窗户,锁扣落下的瞬间,像是把某个阶段的自己,彻底关在了身后。
书桌旁的椅子依旧空着,书桌上的台灯也没开,但晨光已经足够亮了,亮得能看清笔记本上那行被沈砚改过的诗句——“汀上白沙明”。
原来月光真的能把白沙照亮,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而那个替她把“看不见”改成“明”的人,终究是和那些被月光照亮的白沙一起,沉进了岁月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