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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交叠的影

烬火沉星-d075

青石板被白日的暑气蒸了整日,此刻正随着夕阳西沉一点点吐出温热。苏晚提着竹篮走在前面,藤条把手在掌心勒出浅浅的红痕,她却像浑然不觉,只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看——那影子被拉得极长,裙摆的褶皱在石板上漾开,像朵被拉长的云。

身后传来沈砚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跟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她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袖口熨得笔挺,垂在身侧时,会随着步伐轻轻晃。方才在巷口买糖花时,摊主用草绳把两朵缠在一起递给她,说"姑娘和先生看着登对,配成对儿才好看",她没接话,倒是沈砚先付了钱,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被夕阳烫了一下。

"这葡萄看着甜。"沈砚的声音从身后漫过来,带着点低哑的暖意。

苏晚低头看竹篮,紫莹莹的葡萄确实饱满,蒂上还沾着新鲜的绿,颗颗都像浸了蜜。方才在水果摊前,她不过是多看了两眼,沈砚便已付了钱。她那时正被卖糖画的老人吸引,回头时,他已提着竹篮站在树影里,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沈先生似乎很懂挑果子。"她轻声道,脚步慢了些。

石板路不平,她踩到块松动的砖,身子微微一晃,竹篮里的葡萄轻轻撞在一起。沈砚伸手扶了她胳膊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她能感觉到他指腹上有层薄茧,不像寻常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

"家母从前爱种这些。"他松开手,声音轻了些,"葡萄要挑蒂部紧实的,皮上带白霜的才新鲜。"

苏晚"嗯"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些说不清的滋味。沈砚的身世她听过些零碎的传闻,说是幼年丧母,父亲续弦后便搬去了老宅,与家里不大亲近。她想起方才他挑葡萄时专注的样子,指尖捏着葡萄蒂轻轻转动,像在做什么精细的活计,原来竟是因着这个缘故。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脚步声在巷子里敲出轻响。夕阳斜斜地铺在青石板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更长了,她的影子裙摆扫过他的靴尖,他的影子袖口搭在她的竹篮边,像两只相依的鸟。有推着独轮车的小贩从对面过来,车轱辘碾过石板发出吱呀声,他们下意识地往中间靠了靠,影子瞬间叠得更紧,连沈砚长衫的褶皱都印在了她的裙角影上。

"让让,麻烦让让。"小贩吆喝着过去,车轮子从他们交叠的影子上碾过,苏晚的心莫名一紧,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下。等车过去,她低头看,那影子竟还好好地贴在一起,仿佛刚才的碾压只是错觉。

"这里的青石板有些年头了。"沈砚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脚边,"听说前清时就有了,下雨时容易打滑。"

苏晚想起上次在这里崴了脚,也是这样的傍晚,她抱着怀里的画夹狼狈地站着,是沈砚从对面茶馆里走出来,沉默地扶了她一把。那时他穿着深色的马褂,袖口沾着点墨渍,身上有淡淡的茶烟味。

"沈先生常来这边?"她问,声音比刚才软了些。

"偶尔来茶馆看书。"他答,"那边靠窗的位置能看见这边的巷子。"

苏晚心里一动。她每周三下午都会来这条巷子里的画社学画,出来时总在傍晚。难道他......她不敢往下想,只觉得竹篮里的葡萄甜香更浓了,混着沈砚袖口飘来的皂角味,像浸了蜜的风。

巷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落下几片叶子,刚好落在苏晚的发间。沈砚停下脚步,抬手替她摘了下来。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尖,比夕阳的温度更烫,她猛地转过头,撞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瞳很深,像浸在水里的墨石,此刻映着漫天晚霞,竟泛起些温柔的光。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他的瞳孔里,小小的,带着点慌乱。

"谢......谢谢。"她慌忙移开目光,脸颊有些发热。

沈砚没说话,只是把那片槐树叶捏在指尖,轻轻捻着。叶子的脉络在夕阳下看得分明,像谁的心事,缠缠绕绕。

前面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几个穿着短褂的孩童追着皮球跑过,差点撞到苏晚的竹篮。沈砚伸手拦了一把,将她往身边带了带,自己却被皮球蹭到了裤腿。

"对不住对不住!"领头的孩子回过头道歉,看见沈砚时愣了愣,"是沈先生呀。"

沈砚微微颔首,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递给那孩子:"慢些跑,别摔着。"

孩子接了糖,笑嘻嘻地鞠了躬,带着伙伴们跑远了。苏晚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上周在画社门口,也是这几个孩子在抢一个破皮球,是她把刚买的桂花糕分给了他们。

"你认识他们?"她问。

"他们常在茶馆附近玩。"沈砚道,"家里大人忙,有时会忘了给他们带点心。"

苏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一直以为沈砚是那种冷淡疏离的人,不食人间烟火,却没料到他会记得这些孩子,还随身带着糖。

"沈先生似乎......和传闻里不大一样。"她轻声说。

沈砚转过头看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眉骨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传闻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说你......"苏晚顿了顿,想起那些关于沈家与苏家的恩怨传闻,说沈砚性情冷僻,手段狠厉,为了家族利益不择手段,"说你不大爱笑。"

她终究没把那些更难听的话说出口。

沈砚闻言,竟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稍纵即逝,却足以让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或许是没遇到爱笑的事。"他说。

竹篮里的糖花开始化了,糖浆顺着草绳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留下小小的黏痕。苏晚赶紧把糖花拿出来,用手帕垫着。两朵糖花黏在一起,一朵是她喜欢的石榴花,一朵是沈砚方才选的玉兰花,此刻融化得难分难解。

"可惜了。"她轻声道,有点惋惜。

"没关系。"沈砚看着那两朵糖花,"甜的东西,融在一起也一样。"

苏晚抬眼看他,正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很认真,不像在说糖花。她的脸又开始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竹篮里的葡萄。

"前面快到了。"她说,声音有些发紧。

苏家的老宅就在前面那条街的拐角,再过两个巷口就到了。她知道,走到那里,他们就要分开了。

沈砚没说话,只是脚步又慢了些。夕阳渐渐沉下去,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更长,几乎要拖到巷口。有提着菜篮的妇人走过,脚步轻轻踩在他们的影子上,那交叠的部分却依旧紧紧贴在一起,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了。

"沈先生......"苏晚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说谢谢他送她回来,想说今天的葡萄很甜,想说其实她并不信那些传闻,可话到嘴边,都变成了含糊的气音。

"下周......"沈砚忽然开口,又顿住,像是在斟酌词句,"下周画社门口的玉兰该开了。"

苏晚愣了愣,才想起画社门口确实有棵玉兰树,每年这个时候开花。"是......是啊。"

"我那天会去茶馆。"他说,语气很平淡,却让苏晚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或许能看见。"

她抬起头,看见他的耳朵尖有些红。夕阳的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边。她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家族恩怨的传闻,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好像在这一刻,都被这夕阳融化了。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会指给你看。"

沈砚的嘴角又扬起一点笑意,这次比刚才明显些。"嗯。"

到了巷口,苏家的大门就在眼前。门旁的石狮子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威武里透着点暖意。苏晚停下脚步,转过身看沈砚。

"今天谢谢你。"她说,把竹篮递过去,"葡萄和糖花,该分你一半。"

沈砚没接,只是看着她:"都给你吧。"

"那怎么行。"苏晚坚持着,"本来就是你买的。"

他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指尖因为提竹篮有些发红。沉默了片刻,他从竹篮里拿起一串葡萄,又拿起那两朵融化的糖花。"这样就好。"

苏晚看着他手里的糖花,糖浆已经流到了他的指尖,亮晶晶的,像沾了星光。"会黏手的。"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他。

沈砚接过去,慢慢擦着指尖的糖浆。夕阳的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擦手帕的动作很轻柔,像在做什么珍贵的事。

"那我进去了。"苏晚轻声道。

"好。"沈砚点头,"路上小心。"

她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沈先生,你的手帕......"

"我洗干净了还你。"他说。

"不用了......"

"要的。"他打断她,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下周,在玉兰树下。"

苏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脸颊烫得厉害。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提着竹篮快步走到大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关门前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沈砚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串葡萄和手帕,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伸到她的脚边。她的影子在门内,他的影子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槛,却依旧紧紧交叠着。

门缓缓关上,挡住了她的视线。苏晚靠在门板上,手抚着发烫的脸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敲在青石板上的脚步,一声又一声,停不下来。

巷子里,沈砚站了很久。手里的葡萄还带着余温,糖花的甜香混着皂角味萦绕在鼻尖。他低头看地上的影子,苏晚的那部分已经被门板挡住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铺在青石板上。

方才交叠的痕迹还在,像被刻在了石头上。往来的行人走过,脚步轻轻踩过,却怎么也磨不掉那淡淡的印记。

他抬手,指尖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槐树叶香,和手帕上淡淡的茉莉味。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边只留下最后一抹绯红,像谁未干的泪痕。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慢了些。手里的葡萄紫莹莹的,在暮色里闪着光,像一颗颗未落的星。

青石板上,他的影子被暮色渐渐吞噬,却在转身的瞬间,仿佛还能看见另一道影子的轮廓,与他紧紧交叠着,在无人的巷子里,永不分离。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把青石板的纹路染成深灰。沈砚走了几步,忽然停在方才两人影子交叠最深的地方——那里的石板比别处光滑些,许是经年累月被脚步磨的,此刻竟像面蒙尘的镜子,隐约能映出他半个身影。

他低头看了片刻,袖摆扫过石板,带起些微尘。方才苏晚站在这里时,竹篮底蹭过石板,留下浅浅一道藤编的痕,此刻正被他的鞋尖轻轻碾着。

巷口的老槐树突然落了阵叶,沙沙地打在他肩上。他抬手拂去那片玉兰花瓣——不知何时沾在肩头的,许是方才在画社附近蹭到的。花瓣边缘已经蜷了,却还留着点清浅的香,混着方才糖花的甜,在鼻尖缠成一团。

"沈先生?"

身后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沈砚回头,看见画社的学徒抱着个画夹站在巷口,灯笼的光在他脸上晃,"苏小姐忘带这个了,说是您若还没走远......"

是苏晚的画夹。方才在水果摊前,她只顾着看那串紫葡萄,随手把画夹放在了竹篮边,走时竟忘了拿。沈砚接过时,指尖触到画夹上的铜锁,冰凉的,还带着点苏晚的温度。

"多谢。"他道。

学徒挠挠头,又递过张纸条:"苏小姐还说,若是您不嫌弃,明儿傍晚......画社后巷的紫藤架下,她煮了酸梅汤,请您过去坐坐。"

沈砚捏着那张纸条,宣纸上的字迹娟秀,末尾还洇了个小小的墨点,像颗没写完的心事。他指尖划过那墨点,忽然想起方才苏晚低头整理葡萄时,鬓角的碎发垂下来,扫过画夹上的玉扣,叮当地响。

"替我谢过苏小姐。"他把纸条折好,塞进长衫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我会去的。"

学徒应了声,提着灯笼转身往回走,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尾,像条会动的金带。沈砚看着那光消失在巷尾,才低头掂了掂怀里的画夹。不轻,里面大约装着近几日的画稿。

他没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摩挲着铜锁上的花纹——是朵缠枝莲,和苏晚发间常别着的银簪子纹样很像。上周在茶馆靠窗的位置,他见过她簪着那支银簪走过,阳光落在簪子上,亮得晃眼,他握着茶杯的手,竟莫名紧了紧。

风渐渐凉了,带着些潮气。沈砚抬头望了望天色,月牙已经爬上了檐角,像枚被人遗忘的玉钩。他抱着画夹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更缓,仿佛这样就能让方才那交叠的影子,在石板上留得久些。

路过糖画摊时,摊主正收拾着家伙什,见了他,笑着招呼:"沈先生今儿走得晚啊?"

"嗯,"沈砚点头,目光落在摊主未收的糖勺上,那勺底还沾着点融化的糖浆,在灯笼下亮晶晶的,"白天那个石榴花糖画,还有吗?"

摊主愣了愣,随即笑道:"先生是说苏小姐喜欢的那个?巧了,最后一个刚做好,还没来得及卖呢。"说着从竹篓里拿出个油纸包,"姑娘家都爱这个,颜色艳,糖也熬得透。"

沈砚接过时,油纸被糖花的温度烘得微微发暖。他想起苏晚拿到糖花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指尖捏着草绳转了半圈,轻声说"真像我娘院里的那株石榴"。那时他便记在了心里——苏家老宅的后院,确有株百年石榴,是苏晚的母亲生前亲手栽的。

"再要支玉兰花的。"他忽然道。

摊主应着,拿起糖勺在青石板上飞快地画。糖浆在石板上洇开,勾出玉兰的瓣,层层叠叠的,像要从石板上开出来。沈砚看着那渐渐成型的花,忽然想起方才苏晚说"下周玉兰该开了",她说话时,唇角的梨涡盛着夕阳,比糖花还要甜。

往回走的路似乎短了许多。沈砚走到沈家老宅的巷口时,守门的老张头正打着哈欠摘灯笼,见了他,忙站直了:"先生可算回来了,方才二太太还遣人来问......"

"让她歇着。"沈砚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倦,"我回书房。"

穿过天井时,廊下的灯笼被风掀起,光在他脚边晃,把影子切得七零八落。他忽然想起苏晚的影子——总是软软的,裙摆的弧度像被风吹皱的水,方才在巷子里,就是这影子,缠着他的,任谁踩都分不开。

书房的灯被他捻亮时,窗纸上映出画夹的轮廓。他把画夹放在案上,没急着开,先去洗了手。皂角在掌心搓出泡沫,带着清苦的香,他想起傍晚时,苏晚凑近看葡萄,发间的香气混着皂角味,在鼻尖绕成一团,让他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铜锁被打开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画夹里的画稿露出来,最上面那张是幅未完成的画——正是今日巷口的夕阳,青石板上两道交叠的影子,被行人的脚步踩得模糊,却在最深处,用朱砂点了两个小小的圆点,像两颗靠得极近的心。

画稿右下角写着行小字:"民国十三年,暮春,与君同行。"

沈砚的指尖停在那"君"字上,墨迹还带着点潮。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巷口,苏晚转身时,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扫过他的手腕,像只胆怯的蝶。那时他攥紧了拳,才没敢伸手替她别回去。

窗外的月不知何时移到了中天,清辉透过窗棂,落在画稿上,把那两道影子镀上了层银。沈砚拿起笔,蘸了点朱砂,在那两个圆点旁,又添了道极细的线,将它们悄悄连在了一起。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是二更了。他把画稿放回画夹,锁好,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窗。

夜风穿过窗缝,带起案上的宣纸,哗啦啦地响。沈砚望着窗外的月,忽然觉得,这夜好像也没那么长。明日傍晚的酸梅汤,该是冰镇过的,酸里带甜,像极了方才苏晚看着他时,眼里藏不住的光。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石板缝里的草在风里摇。他仿佛又看见那两道影子,在无人的巷子里,被月光照着,交叠着,像被刻进了青石板的纹路里,任岁月磨,也磨不掉了。

指尖还残留着糖花的甜,混着皂角的清,在这春夜里漫开。沈砚关窗时,唇角竟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原来有些影子,一旦交叠过,便是真的,再也分不开了。

上一章 第十三章 沉沙之下的潮声 烬火沉星-d075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十五章 檐下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