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周予安的脸上。修复室里仪器的嗡鸣似乎被无限拉长,放大,又或者是他自己的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声响。
那句“写给你的”太过荒诞,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搅碎了所有理性的平静。
三百年前?写给他?这超出了任何科学逻辑的范畴,是近乎疯癫的呓语。
“解释。”沈聿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冰层下凿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没有移开视线,试图从周予安清澈的眼眸里找出任何一丝戏谑、欺骗或精神异常的迹象。然而,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以及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沉重。
周予安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回头,重新看向屏幕上那条被放大的、微弱的线状结构。他的指尖在虚空中,极其轻柔地描绘着那条线的轮廓,仿佛在触碰一个沉睡的灵魂。
“《千峰寂》的作者,”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仪器的低鸣,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的悠远,“在画这幅画时,心已成灰。山河破碎,故国倾覆,他无力回天,只能将一身傲骨、满腹孤愤,尽数泼洒于绢素之上。但这还不够。他预感此画终将流离,甚至破碎,如同他所珍视的一切。”
周予安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冷的屏幕,落向那幅残破古画的深处。
“于是,在画这幅画的核心,这片他倾注了最多血泪的山峦中心,他用了秘法。用最细的鼠须笔,蘸着一种特制的、几乎透明的药液——那并非颜料,而是某种能长久存续于绢丝纤维之间的植物汁液与矿物粉末的混合体——极其小心地,在多层绢丝之间,写下了几个字。这行字,肉眼不可见,寻常探查也无法发现,只有……”
他看向沈聿,眼神复杂,“只有最顶级的修复师,在最精密的仪器下,带着某种……与之共鸣的‘伤痕感’,才有可能触碰到它的存在。”
“共鸣?伤痕感?”沈聿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却因拍卖厅里那几粒孤绝墨点带来的剧烈震动,而被狠狠戳中。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绝对冷静,“这太主观了。周老师,你的‘感觉’需要更坚实的支撑。”
“我知道。”周予安坦然承认,脸上并无被质疑的愠怒,反而有种如释重负,“所以,我们需要把它‘读’出来。X光能发现密度差异,但要看清具体是什么字,需要更精细的手段。”
他的目光转向张工:“张工,能尝试做微区成分分析吗?针对那条异常线状区域,看看能否解析出残留物质的元素构成?另外,超高倍率的显微成像,也许能捕捉到纤维间极细微的形态变化?”
张工立刻点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起来,脸上带着技术挑战带来的兴奋:“可以试试!XRF(X射线荧光光谱)做微区元素分析,SEM(扫描电子显微镜)配合EDS(能谱仪)看微观形态和成分!这需要一点时间,而且对样本区域要求极高,不能有任何污染和干扰!”
“沈老师?”周予安看向沈聿,眼神征询。此刻,他不再是那个语出惊人的神秘画家,而是一个寻求专业许可的技术合作者。
沈聿沉默了几秒。周予安的解释依旧玄奥,但那X光下的异常是实实在在的。科学需要验证。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巨浪,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指令式清晰:“张工,按周老师建议的方案,优先处理。注意操作规范,确保画芯安全。”
命令下达,修复室再次陷入高度紧张的忙碌。张工和他的助手全神贯注地操作着精密的仪器,小心翼翼地定位、校准、扫描。沈聿和周予安并肩站在主控屏前,目光紧紧锁定着不断更新的数据和图像。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空气中只剩下仪器运转的细微声响和键盘敲击声。沈聿能感觉到身边周予安的存在,他站得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松墨和纸张的气息,不同于修复室里惯常的浆糊和药水味。
这种气息,竟奇异地让沈聿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找到了!”张工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