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周予安”三个字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刺眼。
震动声在寂静中嗡嗡作响,仿佛敲打着沈聿紧绷的神经。那句“待君补全”和屏幕上这个名字,像两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思绪。
他最终没有接。
指尖悬停在屏幕上片刻,然后按下了静音。震动停止,屏幕暗了下去,连同那个名字一起沉入黑暗。
沈聿的目光重新落回玻璃框下的《无题》。冷光灯下,那几粒孤峰上的墨点,此刻不再是抽象的倔强,而像三百年前那行秘法文字投射出的微弱回响。
一个在古画深处等待补全,一个在当代墨色里孤悬呐喊,两者之间,隔着时空,却被一种无形的、名为“周予安”的线强行缝合。
他需要空间。需要剥离周予安那过于笃定的目光和玄奥的话语,独自面对这幅画,面对这句横跨三百年的沉重嘱托。
一夜无眠。修复室的灯光亮到天明。沈聿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立在《千峰寂》的工作台前,反复审视X光图像、SEM显微照片、元素分析报告。
每一个数据点,每一处细微的灰度差异,都证实了周予安指出的异常区域确实存在人为嵌入的非颜料物质。科学证据冰冷而坚硬,不容辩驳。然而,“待君补全”这四个字本身,连同周予安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却像一团迷雾,笼罩在坚实的科学证据之上。
次日清晨,修复室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项目组成员都知道了X光扫描的惊人发现,窃窃私语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当周予安准时出现时,所有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探究、敬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沈聿依旧坐在主位,神情是惯常的冷峻,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夜未眠的血丝。他开门见山,声音平稳无波,直接指向核心问题:
“周老师,X光和微区分析结果已经证实了你的判断,那片区域确实存在非颜料的嵌入物质,形态符合书写特征。”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现在,我们需要知道,你如何解读‘待君补全’?这‘补全’,是物质层面的修复,还是更深层次的含义?以及...”
他的声音沉了沉,“你,究竟知道多少?”
问题直白,锋利,带着沈聿特有的、不容回避的理性锋芒。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周予安的回答。
周予安迎着沈聿审视的目光,没有躲闪。他脸上没有得意,也没有被质问的窘迫,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肃穆的认真。
“‘待君补全’,首先当然是物质层面的。”周予安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幅画破损严重,尤其是那片核心山峦,是整幅画‘气’的凝结之处,也是受损最重的区域。原画师预感到它的脆弱,所以留下这行字,是恳求后世能真正‘懂’它、有能力的人,将它从彻底的破碎中挽救回来,恢复其形貌。这是最基础的‘补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沈聿脸上,那眼神变得更深邃:“但更深一层……‘补全’的,是这幅画的‘意’。是画师当年倾注其中的、未能言尽的孤愤与遗恨,是他在山河破碎之际,对某种永恒‘完整’的寄托。这幅画,不仅仅是一幅山水,它承载着一个灵魂在绝境中的呐喊和……微弱的希望。真正的‘补全’,是让后世观者,能透过修复后的形,触摸到那份沉寂了三百年的、炽烈的‘意’。”
这番解释,让几位老专家陷入了沉思。修复不仅是复原形貌,更要传递精神,这理念他们懂,但如此玄奥地与一句秘法文字联系起来,还是头一遭。
沈聿的眼神没有丝毫松动:“你如何知道这些?关于画师的心境,关于这份‘意’?关于……那行字的内容?”他紧盯着周予安,“你说感觉?直觉?还是……有更具体的依据?”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周予安之前的“感觉”已经被证实有科学基础,但关于内容解读和画师心境,却依然悬在玄学的边缘。
周予安沉默了几秒。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小心地取出一个扁平的、深色的木盒。盒子很旧,边角有磨损的痕迹。
他打开盒子,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本薄薄的、线装手抄册子。纸张泛黄发脆,字迹是工整的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