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细雪般的紫藤花瓣掠过花海堂檐角，郭文韬立在九曲回廊的青玉栏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半块刻着缠枝纹的玉佩。这是他今晨在库房整理先祖遗物时发现的，玉坠边缘还留着半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刻痕——像极了幼时在太液池边捡到的那只三花母猫，总爱用尾巴扫他掌心的弧度。
"公子当心！"随侍的小厮话音未落，雕花廊柱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郭文韬惊觉脚下的汉白玉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冰凉的池水气息混着紫藤花香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去抓廊柱上的鎏金灯笼，却只攥住一把碎金箔似的花瓣，整个人便向后仰去。
坠落的瞬间，他看见斜对角的紫藤花亭檐角垂下一截月白身影。素色衣摆被风掀起如流云翻卷，腰间悬着的羊脂玉牌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今早他在礼单上见过的、花神殿特制的"蒲"字篆纹腰牌。
冰水灌进口鼻的刹那，郭文韬眼前闪过无数光斑。恍惚间，有双微凉的手托住他的腰际，指腹恰好按在他后腰的蝴蝶骨下方，像是掐准了穴位般让他呛水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呛咳着睁开眼，正撞见对方垂落的睫毛上凝着水珠，发间别着的紫藤花被水浸透，却依然倔强地散发着冷香。
"别怕。"那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玉竹，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郭文韬这才注意到救他的人袖中还缠着半幅未完成的工笔画，素绢上勾勒的紫藤花枝正被他掌心的温度焐得微卷。对方指尖划过他手腕内侧的脉搏，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一片蝶翼，却让他清楚地看见，那截月白袖口上绣着的，正是与自己腰间玉佩同款的缠枝纹。
池水在他身下翻涌，带着落英的暗香涌进鼻腔。郭文韬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宗学听到的传闻：花神殿那位向来深居简出的蒲公子，竟能在月圆之夜以指尖为笔，在荷叶上绘出会动的流萤。此刻他望着对方被水浸透的衣襟贴在胸前，勾勒出的肩线比工笔画上的仙人还要单薄，却偏要撑着把他往岸边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咳...咳..."当双脚终于触到池底的鹅卵石时，郭文韬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撞进对方怀里。湿透的中衣紧贴着彼此的肌肤，他能清楚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声，像鼓点般敲在两人交叠的胸前。更清晰的是，对方指尖残留的温度——那是握过狼毫、调过胭脂，却从未握过兵器的身子的温度。
"可曾伤着？"蒲熠星的声音终于出现裂痕，他慌忙松开手，指尖却仍勾着郭文韬散落的发丝。后者这才惊觉自己的发冠不知何时掉落，墨发正混着水藻缠在对方袖口。他慌忙去扯，却触到对方手腕内侧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卷才会有的痕迹，与自己每日临帖磨出的老茧竟意外相合。
"无事。"郭文韬别过脸，耳尖却在对方灼灼目光里发烫。他忽然看见蒲熠星鬓角的碎发还在往下滴水，发间那支紫藤花早已蔫软，却仍倔强地别在他发间，像极了幼时他送给流浪猫的那朵枯萎的杏花。
蒲熠星忽然从袖中掏出块素色丝帕，指尖掠过他眉间的水珠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用这个擦擦。"丝帕上绣着极小的缠枝纹，针脚细密得像是用月光织就，倒与他方才在工笔画上的落款一模一样。
郭文韬接过丝帕的瞬间，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握过毛笔的手，却比他想象中更温暖。当丝帕覆上脸颊时，他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叹息，混着水汽和紫藤花香，像句未说出口的诺言："下次若再靠近危险，我便用这支笔..."蒲熠星晃了晃手中半干的画绢，上面不知何时多了幅小像——正是方才他在池中挣扎的模样，衣袂翻卷间，发间还别着朵栩栩如生的紫藤花。
花海堂檐角铜铃被晚风吹得叮咚作响，蒲熠星攥着半幅未干的画绢，耳尖还残留着被郭文韬碰过的温度。瓜蛋不知何时跃上他膝头，蓬松的尾巴正扫过他腕间的朱砂痣——那是方才抱人时被对方指甲不小心刮到的。
"殿下今日竟敢违抗罗王律令。"瓜蛋忽然开口，红瞳在暮色中泛着琥珀光，"三日前您还说'人间疾苦皆因果，妄动凡心必遭劫'，如今倒好，直接用禁术化出人形抱上岸了。"
蒲熠星指尖一抖，画绢上的紫藤花瓣顿时洇开墨渍。他抬眼望向廊外渐暗的天色，想起方才在池水中，郭文韬发间的水珠顺着喉结滚落的模样——那时他分明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比雷公击鼓还要响亮。
"罗王的律令是给蠢货看的。"他忽然冷笑，指尖抚过画绢上郭文韬湿透的衣襟, "当年母妃为救你阿爹，用三十年花期换半缕残魂，怎么没见你念两句经咒？"
瓜蛋尾巴猛地炸开。它记得三年前那个雪夜，殿下抱着濒死的雪豹在花房坐了整宿，最后用自己的本命花魂吊着那畜生的命。此刻见主人耳尖发红还想嘴硬，立刻换上撒娇般的奶音："可那人类身上有汤汤的味道！去年您罚汤汤在雪地里跪了三天，就是为了它偷喝您的百花蜜..."
"住口！"蒲熠星突然按住它的嘴，指腹却舍不得用力，生怕惊到这团毛茸茸的小灾祸, "你若再提这事，明日起就跟着顾清欢去百花园扫落花——"
"殿下舍不得！"瓜蛋趁机蹭进他掌心，粉舌头轻轻舔了舔他掌纹里的薄茧, "您明明看见那人类握着汤汤的玉佩时，眼睛比紫藤花蕊还要亮..."
檐角灯笼突然亮起，暖黄的光映得蒲熠星面色发烫。他慌忙扯过桌上的素绢盖住画绢，却遮不住画绢边缘露出的半片衣角——那是郭文韬月白中衣上的缠枝纹，与他袖口的绣纹严丝合缝，像极了多年前母妃临终前绣在他帕子上的图案。
"再胡言乱语，"他别过脸，声音闷在帕子里, "就把你送去跟雷公学打雷，省得在这儿挑拨离间。"
瓜蛋却突然竖起耳朵，盯着廊柱阴影里晃动的人影："人类来了。"它跳下地时，尾巴尖还卷着蒲熠星的一缕发丝, "不过殿下可知，方才他在池底时..."
"瓜蛋！"蒲熠星骤然转身，袖中金粉簌簌而落，将满地紫藤花瓣染成细碎的金箔, "再说下去，我便让顾清欢把你的猫薄荷换成艾草。"
夜风裹着紫藤花香掠过檐角，瓜蛋早已窜得没影。蒲熠星望着手中被揉皱的素绢，终于扯开帕子——郭文韬方才落水时紧攥着他的手，掌心的薄茧竟在他掌心印下了半道红痕，像极了画绢上那朵被雨水打歪的紫藤花。
廊下忽然传来脚步声，郭文韬抱着半干的衣袍站在光影里，发间还别着朵蔫软的紫藤花。蒲熠星慌忙将素绢塞进袖中，指尖却不小心划过对方手腕——那里还留着他方才按脉时的温度，像揣着块焐热的美玉。
"夜...夜深了。"他别过脸, 耳尖却比廊下的灯笼还要红, "瓜蛋说...说你的房间在东厢第三间..."
"殿下记错了。"郭文韬忽然走近, 指尖轻轻挑起他垂落的发丝, "方才在池底时, 我听见瓜蛋说, 花神殿的玉兰花, 只在真心面前才会开。"
蒲熠星猛地抬头, 看见对方眼中倒映的自己, 发间还别着那支蔫软的紫藤花。远处传来更漏声, 惊起满架紫藤簌簌作响, 像极了多年前母妃在雪夜哼的那支歌谣——那时他还不懂, 为何情丝抽走时, 心会像被紫藤花刺扎出血来。
"瓜蛋！"他突然对着廊柱怒喝, 却看见那只黑白色的猫正蹲在飞檐上, 冲他吐出粉红的舌头, "明日就罚你去守藏经阁！"
郭文韬看着他手忙脚乱整理衣襟的模样, 忽然笑出声。他伸手替对方拂去肩头的花瓣, 指尖划过那截月白袖口上的缠枝纹, "其实..."他望着对方骤然睁大的眼睛, 忽然凑近, "瓜蛋说得对, 花神殿的玉兰花, 确实该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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