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红绸裹画至,痕印应梦生
民国二十五年梅雨季的午后,上海法租界的雨丝斜斜织着,将街面的青砖洗得发亮。杨冰怡正在凝香阁的修复台前擦拭竹制镊子,檐下的铜铃突然“叮铃”轻响,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女子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口,旗袍下摆沾了些泥点,显然是冒雨赶来的。
“请问,这里是凝香阁吗?”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伞沿的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门槛边积起小小的水洼。她怀里抱着个用素色棉布仔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抱得极紧,像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
杨冰怡放下镊子起身:“正是,我是修复师杨冰怡。您是?”
“我姓段,段艺璇。”女子收了伞,露出清秀的眉眼,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像是没睡好,“久闻杨师傅修复古画技艺精湛,我这有幅画……实在没办法了,想请您看看。”她说着,将怀里的物件轻轻放在修复台上,棉布解开的瞬间,露出里面红绸包裹的画轴,轴头雕刻着简单的梅花纹,却已磨损得发亮。
杨冰怡注意到,段艺璇的指尖在触到画轴时微微收紧,手背上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形状像极了被细针刺过的印记。“段小姐请坐,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她沏了杯龙井递过去,目光落在画轴上——这红绸的缠法很特别,是古法藏画时常用的“十字结”,能防潮防蛀,寻常人家不会用这么讲究的手法。
段艺璇接过茶杯,指尖微颤:“这画是我家传的,不知为何,最近总让我夜夜做怪梦。梦里一片大雾,看不清人脸,只听见有人喊‘城墙要塌了’,还有幅画在雾里渗血……”她说着,忽然按住手背的疤痕,眉头轻蹙,“尤其是阴雨天,手背上这疤就发烫,抱着画轴才能好些。”
杨冰怡的心轻轻一动,祖父笔记里提过“画魂与主同息,痕印相感”,难道眼前这画……她伸手去解画轴上的红绸,指尖刚触到红绸的刹那,台角的黄铜怀表突然“咔嗒”一声轻响,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段艺璇猛地抬头:“这声音……”
“祖传的旧表,总爱无故响。”杨冰怡不动声色地按住怀表,继续解红绸,“段小姐别介意。”红绸层层解开,露出里面的绢本画轴,画中是半截模糊的城墙,砖石的纹路与她前日修复的那幅南宋残画竟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幅的笔触更显苍劲,像是出自男性画师之手。
她刚将画轴展开半尺,就见段艺璇突然按住画中城墙的位置,声音发紧:“就是这里!梦里渗血的地方!”杨冰怡凑近细看,那处砖石的颜料果然比别处暗沉,隐约有晕开的痕迹,像是真的吸过血一般。
“我得细看颜料层。”杨冰怡取过放大镜,指尖不小心被画轴边缘的木刺划了一下,一滴血珠顺着指尖滴落,恰好落在画中城墙的裂缝处。奇异的事发生了——血珠没有晕开,反而像被画纸吸了进去,裂缝处突然浮现出淡红色的纹路,细细密密,竟是个齿轮的形状!
“这印子……”段艺璇猛地站起身,茶杯在桌上晃了晃,“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她手背上的疤痕此刻红得发亮,竟与画中浮现的齿轮印隐隐呼应,连纹路的走向都分毫不差。
杨冰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按住自己手腕的疤痕,那里也正在发烫,与怀表的震动频率渐渐重合。画中齿轮印的红光越来越亮,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竟像是有两圈齿轮在缓缓转动。
“段小姐,你家传这画,可有什么来历?”杨冰怡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祖父的笔记里也只字未提齿轮印的事。
段艺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画中齿轮印,动作带着莫名的熟悉感:“祖母只说这是段家世代守护的画,要等一个‘带表的人’出现才能打开。我一直当是故事,直到……”她看向杨冰怡掌中的怀表,“直到听见这表响。”
怀表在此时发出一阵急促的“咔嗒”声,表盖内侧的齿轮印突然亮起,与画中、段艺璇手背上的印记形成三角共振。杨冰怡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红绸缠画,铜轮转时,双印相逢,画魂乃醒……”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画轴镀上一层金光。画中齿轮印的红光渐渐隐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像是从未出现过。段艺璇手背上的疤痕恢复了浅褐色,杨冰怡腕间的发烫感也慢慢消退,只有怀表还在微微震颤,像是在回味刚才的异象。
“杨师傅,这画……”段艺璇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期待。
杨冰怡将画轴小心卷起,重新用红绸裹好:“这画的颜料层有异动,需要特殊技法修复。段小姐若信得过我,三日后再来取。”她看着段艺璇手背上的疤痕,忽然觉得,祖父说的“带表的人”和“守画的人”,或许就是她们。
段艺璇点点头,将画轴留在修复台:“拜托杨师傅了。”她转身撑伞离开时,杨冰怡忽然发现,她旗袍领口别着的梅花胸针,与自己怀表链上的坠子竟一模一样。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起来,阳光穿过雨雾,在修复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杨冰怡握紧发烫的怀表,看着红绸包裹的画轴,忽然明白,有些缘分早已在时光里埋下伏笔,只待一个雨天,一声钟响,便能唤醒沉睡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