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方祁望着山腰那座破草屋，茅草屋顶缺了一角，露出底下发黑的椽子，墙根爬满了深绿的藤蔓，在风中微微晃荡。

“你确定是这儿？”他的声音被山风吹得有些散，带着点不确定的飘。

白砚没应声，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钉在不远处的溪边。少女正弯腰打水，竹篮里的粗布帕子垂到地上，沾了些湿润的泥点。她的黑发编得紧实，发尾系着根褪色的红绳，粉衣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细毛，可站在那片灰败的草木里，偏偏像晨露落在枯荷叶上，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水桶沉得压弯了竹扁担，她却只手腕微沉就稳稳提起，动作熟稔得像做了千百遍。

“白砚？”方祁又唤了声，见对方睫毛都没颤一下，忽然笑了，“你这眼神，莫非是心悦她？”

白砚猛地回神，耳根泛起红，却没像往常那样慌张否认，只定定点头。阳光落在他侧脸，把下颌线照得清晰，“我的路，就是为她而走。”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刻在石头上的字。

方祁望着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白砚有了自己的方向，可他呢？

一路从敌人手里逃出来，一路颠沛流离的，到底要往哪儿去？是那场大火烧掉了他的居所，或是那次的科举入狱失去的目标，还是他本就从未有过目标？迷茫像山间的雾，一下裹住了他，连脚步都变得虚浮。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擦过木头：“我们进去吗。”

白砚点头，“好……嗯，跟我来。”话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像怕惊扰了什么。

方祁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跟着，草叶划过裤腿，发出细碎的声响。溪边的少女动作忽然一顿，水桶在石板上磕出“当”的轻响。她猛地回头，握着扁担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另一只手迅速抄起旁边的粗木棍，横在身前。阳光照在她眼里，亮得像淬了冰。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的！”她的声音里裹着警惕，尾音却挺得笔直，没有半分怯意。

白砚连忙上前，袖子扫过旁边的矮树，带落几片叶子：“别紧张，婉兮姐姐，是我……”话没说完，他忽然卡住了。王婉兮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熟稔，像在看两个凭空冒出来的陌生人。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王婉兮听到“婉兮姐姐”四个字，眉峰皱得更紧，眼里却倏地掠过一丝释然，像解开了什么谜团。

“你们是为我的能力来的吧。”她把木棍又抬高了些，“是门主派来的？不用绕弯子了。”

方祁在旁边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旧玉佩。他记得白砚说过是来见朋友的，可这朋友……分明不认得他。

白砚的脸一下白了，退了半步，草鞋陷进泥里。“婉兮，你不认得我了？”他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要断的弦，“我是那个小书童啊……那年在茶社，你帮我捡过掉落的银钱... ...”

王婉兮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摇了摇头：“没见过什么小书童。”

白砚又退了两步，后背撞到身后的树干，发出闷响。“不可能……”他喃喃着，声音里带着绝望，“我们认识了很多次的……你再看看我！”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猛地亮了——王婉兮的能力是“洞悉”，她能看见人的记忆！

他偷偷往方祁那边瞥了眼，对方正低头踢着石子，仿佛事不关己。白砚喉结滚了滚，压下心头的慌，声音低得像耳语：“婉兮，求你……用你的能力看看我的记忆，好不好？”

王婉兮刚要皱眉拒绝，却对上白砚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东西——坚定、祈求，还有些她看不懂的痛苦，像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催着她：去看看，去看看。

她咬了咬唇，忘了动用能力会耗损灵力，只定定地望进他眼里。

风忽然停了，草叶不再作响。方祁踢石子的动作也停了，看着眼前的两人——他们就那么对视着，一动不动，像两尊被定住的石像。他挠了挠头，心里嘀咕：这是在干嘛？比谁眨眼慢？

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时，一声呜咽忽然划破寂静。王婉兮的眼眶红了，豆大的泪珠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白砚刚回神，就下意识伸手把她抱住，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

方祁：“……”这两人不是不认识吗？到底要做什么？

他看看抱在一起的两人，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忽然觉得这趟来的，好像有点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