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幻

慕清玄刚踏出殿门，便压低声音问秀姜：“察觉到了？”

秀姜指尖凝着一缕淡金色灵力，轻轻点头：“他眼底有青雾流转，是被人下了幻术。只是不知他此刻看见的究竟是何等景象。”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卷起刺骨寒风，一道银白剑光裹挟着雷霆之势劈来——竟是沈奕不知何时已提剑在后，剑风扫得廊下灯笼剧烈摇晃，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往日温润的眸子此刻竟翻着猩红杀意。

慕清玄足尖点地旋身急退，仓促间抬手结印，淡紫色灵力在掌心凝成护盾。“铛”的一声脆响，剑光斩在护盾上，他只觉手臂发麻，喉头一阵腥甜——这一剑力道竟比寻常觉醒者力量强了三成，分明是招招致命的杀招。

“血云教的左右护法果然名不虚传。”沈奕的声音像淬了冰，手中长剑嗡鸣着又劈出三道剑影，“方才让你们侥幸脱逃，这次可没那么好运了。”剑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逼得慕清玄连连后退，靴底在青石板上磨出细碎火花。

秀姜身形如鬼魅般掠至慕清玄身侧，双掌翻飞间甩出数道墨绿色藤蔓，藤蔓遇风便长，缠向沈奕手腕。谁知沈奕手腕翻转，剑光陡然暴涨，竟将藤蔓寸寸斩断，断口处还冒着白烟，显然剑上淬了凌厉剑气。

“谪仙宗长老的剑，倒是比传闻中更烈，实力也倒是真名不虚传。”慕清玄突然朗声一笑，左手在腰间一抹，一道暗紫色流光从袖中窜出，在空中化作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上布满扭曲的银纹，正是他多年未用的器灵无序剑。剑刚出鞘便发出刺耳嗡鸣，周遭灵气竟跟着乱流起来。

“无序剑？”沈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难不成你还夺走了慕清玄的武器？”虽然如此问着，可并没停下动作，他足尖在廊柱上一蹬，整个人如白鹤掠起，长剑划出半轮弧光，剑气撞在无序剑上，震得两人各自后退三步。慕清玄只觉虎口发麻，无序剑上的银纹却越发亮了，竟主动顺着剑脊爬上沈奕的剑刃，似要吞噬那道银白剑光。

两人剑势陡然加快，银紫两道流光在庭院中交织碰撞，剑气劈开了廊下的石栏，震碎了檐角的琉璃瓦。沈奕的剑招灵动，每一剑都带着谪仙宗特有的浩然正气，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狠戾；慕清玄则招招留手，无序剑虽狂乱却始终避开沈奕要害，只盼能寻到破幻术的契机。

缠斗间，秀姜突然闷哼一声，肩头被剑气扫中，衣衫瞬间被血染红。他踉跄着后退，装作伤势不轻的模样退到廊柱后，实则指尖已扣住一枚青玉药杵。看着庭院中越打越烈的两人，他眉头紧锁——再这么打下去，无论谁伤了谁，日后都难有转圜余地。更可疑的是，他们与沈奕交集不多，且互不知晓对方去向，为何会在此地狭路相逢？这背后定有人在布局，可他们竟连对手是谁都摸不清。

必须立刻唤醒沈奕！

秀姜望着药杵上流转的碧光，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寻常解幻术的法子太慢，眼下唯有一个险招——以毒攻毒。

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三枚青绿色丹药，置于药杵中，指尖灵力催动，药杵立刻发出细碎的嗡鸣。丹药在杵中化作青雾，与他指尖渗出的血珠相融，渐渐凝成淡粉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秀姜朝慕清玄递了个眼色。慕清玄会意，故意卖了个破绽，被沈奕一剑逼得连连后退，正好引着他往廊柱这边来。

“莫无影？”沈奕瞥见从地上“挣扎”起身的秀姜，眉头紧蹙，“你竟还没死？”话音未落便一剑刺来，却不知这正是秀姜的算计。

剑尖刚触到秀姜衣襟的刹那，周遭突然腾起漫天粉雾，沈奕只觉头脑一阵剧痛，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方才还在劈砍的慕清玄突然化作一道残影，紧接着后颈一麻，竟是慕清玄趁机绕到他身后，掌风带着灵力拍来。

他下意识要挥剑反击，迷蒙中却看见粉雾里走出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月白道袍，正朝他温和地笑着。

“师尊......”沈奕喃喃出声，紧绷的肩膀竟不自觉地松了些。

“成了！”秀姜低喝一声，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沈奕。慕清玄收剑而立，望着沈奕渐渐褪去猩红的眼底，终于松了口气。

“师尊怎会亲自前来......”

————

街边。

阴影里滚出个身影，那人穿着破烂的灰布衫，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断了。他怀里紧紧抱着块生锈的铁牌，指甲缝里全是黑泥，见了人就像见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又……又开始了……”他抬起头，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另一只眼睛却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前方，“这次是第几回？三十？还是四十？我刻在石头上的数，被雨水冲没了……”

他突然抓住旁边一棵枯树，指甲深深抠进朽木里，指节泛白：“你看这树！上次我就靠它喘了最后一口气！树皮上的疤都没变！你再看那口井，井水永远是浑的，扔块石头下去，三天后准能从西边的河沟里漂上来！”

说罢突然狂笑，笑得浑身抽搐，断腿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他们都以为我疯了！上回那个穿蓝袍的，说我是被魔气侵了心，把我绑在柱子上烧！可他自己呢？最后还不是被那只红眼狐狸啃了脑袋！哈哈哈……跟这次一模一样！”

他猛地凑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霉味扑过来，怀里的铁牌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牌子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指甲划的——“第七次，别信戴银镯子的女人”。

“你信吗？”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我试过逃跑！往东边跑了三天三夜，最后竟撞进了村西头的乱葬岗！那岗上的坟头，每个我都挖开过，里面埋的……全是我自己！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还有的……跟现在一模一样，断了条腿！”

他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往后扯，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上面布满了细密的疤痕：“我记不住事了……每次重来，脑子都像被水泡过！可有些东西忘不掉！比如这疤痕，是上次被雷劈的；这断腿，是上上次被巨石砸的；还有这铁牌……”

他捡起铁牌，突然死死咬住，直到铁锈混着血沫从嘴角流出来，才含糊不清地嘶吼：“这次！我要先砸了那口井！砸了那棵树！我要在石头上刻满字！我要记起来！我叫……”

“我叫什么？”

我是谁？第几次了？我好像又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