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方祁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瞬间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凝住了。

王婉兮擦匕首的动作顿在半空，铜匕的寒光映着她微蹙的眉。被自己的武器杀过很多次？这话听着荒唐，可方祁说时，金瞳里那一闪而过的沉郁，绝不是玩笑。

他总是这样，偶尔泄露出一星半点不寻常的过往，却从不多言，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白砚也收了笑，挠了挠头，试探着问：“被……杀过很多次？是……幻境吗？还是什么术法反噬？”他绞尽脑汁想找个合理的解释，毕竟“被自己的匕首杀死”这种事，怎么听都透着股毛骨悚然的诡异。

哪怕是沈奕自以为动手杀的不是方祁，但对于次次死在匕首下的阴影也难以散去。

方祁却没接话，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焦黑的布片，指尖捻着翻看。

布片边缘还残留着灼烧的硬壳，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混杂着血味和某种油脂的怪味。

“这布料经纬很密，浸过防火的药汁，”他指尖在布片上搓了搓，留下一点灰黑色的粉末，“不是寻常杀手会用的东西。背后之人，手笔不小。”

话题被他轻轻巧巧地转了，白砚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追问。王婉兮看着方祁专注探查的侧脸，把那句“那你现在用什么”咽了回去。他既不想说，追问也无益。

她低头继续擦匕首，只是这次的动作慢了些，心里那点因方祁的话而起的波澜，一时半会儿还没平复。

“此地不宜久留，”方祁把布片揣进怀里，直起身，目光扫向夜色深处，“自爆的动静不小，说不定已经引来了别的东西。我们得换个地方。”

王婉兮点头，将擦得锃亮的铜匕收回鞘中，站起身时，下意识地往白砚身边靠了靠。白砚似乎还在琢磨方祁刚才的话，眼神有点发怔，被王婉兮一碰才回过神，忙道：“我……我没问题，去哪都行。”

方祁没再多说，转身率先走入旁边的密林。王婉兮和白砚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林子里光线昏暗，只有零星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还夹杂着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让这寂静的夜更添了几分阴森。

“方祁，”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王婉兮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刚才说，那杀手的目标可能不是我们……你觉得，他们想把我们逼去哪？”

方祁脚步不停，声音从前面传来：“不好说。这一带地形复杂，既有荒野，也靠近城镇。但看他们自爆的狠劲，不像是想让我们活着离开这片区域。”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不想让我们带着他们的身份线索，走到有人的地方去。”

白砚这才跟上思路，恍然道：“所以他们一开始不杀我们，是想把我们赶到没人的地方再动手？只是没想到被我们反杀，才启动了自爆？”

“有可能，”方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们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细。”

“试探我们？”王婉兮皱眉，“我们有什么值得他们试探的？”

方祁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金瞳在暗处显得格外明亮：“或许是因为……我们要去参加纤玉宗的大比。”

这话一出，王婉兮和白砚都愣住了。

“纤玉宗？”白砚挠了挠头，“可我们还没进城呢，连大比的门都没摸到，怎么会被盯上？”

“树大招风，”方祁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纤玉宗大比是江湖的盛事，各路势力都会盯着。我们三个来历不明，突然要去参加大比，被人盯上也不奇怪。”他话锋一转，“但能派出这种死士，还懂得用自爆销毁痕迹的，绝不是普通势力。”

王婉兮心里那点波澜被更深的凝重取代。她原以为参加大比只是一场较量，赢了就能拿到资源，让自己和同伴变强。可现在看来，这趟浑水，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那……我们还要去吗？”白砚的声音里带了点犹豫。他不是怕事，只是刚才那自爆的场面太过惨烈，让他忍不住担心。

王婉兮没说话，只是看向方祁。

方祁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向前，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什么不去？”

“可是……”白砚还想说什么，却被方祁打断。

“越是这样，越要去，”方祁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们越不想让我们去，我们就偏要去。不管是试探，还是陷阱，总得去看看，才能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他侧过脸，目光落在王婉兮和白砚身上，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而且，我们三个在一起，怕什么？”

王婉兮看着他眼中的光，心里那点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怕什么？从遇见方祁和白砚那天起，她就不是一个人了。再难的坎，他们都一起迈过来了，这次也一样。

她握紧了腰间的铜匕，匕首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却让她的心安定了不少。“

方祁说得对，”她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利落，“去。不仅要去，还要赢。总得让那些在暗处盯着的人看看，我们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白砚看着两人坚定的样子，也握紧了拳头，用力点头：“对！我们一起去！我还等着用我的阵法帮你们呢！”

三人的脚步又快了些，林间的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隐约出现一片废弃的村落轮廓。方祁停下脚步，观察了片刻，道：“就去那里落脚。”

村落里的房屋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几间还勉强保持着完整的框架。三人选了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屋，清理出里面的蛛网和灰尘，方祁在屋周围布下简单的警戒阵法，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没有火堆，屋里一片漆黑。三人背靠着土墙坐下，一时谁都没说话。

白天的厮杀，刚才的自爆，还有方祁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像潮水一样在每个人的心里翻涌。

过了不知多久，白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方祁，你刚才说……被柳叶匕首杀过很多次……是真的吗？”

王婉兮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黑暗中，方祁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那……”白砚的声音更轻了，“是怎么回事啊？”

方祁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会做一些很真实的梦，梦里……我死在那把匕首下很多次。每次醒来，都觉得那痛感是真的。”

王婉兮和白砚都愣住了。原来是这样。

那不是梦，是现实，只因为方祁经历太多次太痛苦，身体记忆会让这段痛苦变的模糊不真切。

若真的计较起来，方祁会疯的。

“所以你才把匕首丢给沈奕？”王婉兮轻声问。

“嗯，”方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着那把匕首，心里不舒服。”

“我也选择了融合，放弃了器修的路。”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

王婉兮看着黑暗中模糊的方祁的轮廓，忽然觉得，这个总是显得沉稳可靠的同伴，身上似乎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那些秘密，或许带着伤痛，或许带着迷茫，但他从未因此退缩过。

就像现在，明明心里可能还被那些“梦”困扰，却依旧在前面为他们遮风挡雨。

她忽然想起刚才方祁说的“我们三个在一起，怕什么”，心里一动，开口道：“不管是什么梦，都过去了。现在那匕首不在你手里，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伤着你。”她顿了顿，语气坚定，“还有我和白砚在呢。”

白砚也连忙附和：“对！婉兮说得对！以后我们保护你！虽然……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你，但我的阵法和肯定能帮上忙！”

黑暗中，方祁似乎笑了笑，声音柔和了些：“好。”

简单一个字，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两人心里，漾开一圈温暖的涟漪。

王婉兮靠在墙上，闭上眼睛。铜匕的冰凉还在指尖，同伴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白砚则是继续修炼下去，暗处的方祁微微失神，他也知道那从来不是梦，也算他可笑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