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邂逅

江城三中的图书馆藏在教学楼后面，是栋爬满爬山虎的两层小楼。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高窗，把书架照得一半亮一半暗，空气里飘着旧书特有的味道，像是晒过太阳的棉被混着点墨水香。

林小满推开图书馆厚重的木门时，管理员张老师正在柜台后面打盹。她放轻脚步，帆布鞋踩在磨得发亮的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三楼是她的秘密基地，特别是最里面那个被文学类书架围起来的角落，除非有人特意找过来，否则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打扰。

刚走到二楼平台，就听见楼梯下面传来几个女生的笑声。林小满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缩进了楼梯口的阴影里。是同班的李薇她们，手里还拿着刚发下来的作文月报。

"你们说林小满那篇《时光信箱》怎么写出来的？拿了全市一等奖呢。"

"谁知道啊，整天独来独往的，跟个书呆子似的。"李薇的声音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下次找机会问问她，说不定有什么秘诀。"

林小满把背在肩上的书包带又拉紧了些，胸口有点发闷。她其实不讨厌同学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些善意的好奇。每次被围起来问东问西，她就觉得自己像个摆在玻璃柜里的标本，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等楼下的脚步声远了，她才轻手轻脚地上了三楼。这个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在操场活动，三楼更是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慢慢飞舞。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角落，这里有一张老旧的橡木书桌，桌面上刻着好些模糊不清的名字和图案。林小满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语文作业和一本翻了一半的《百年孤独》。刚要坐下，却发现桌子右上角放着个深蓝色的硬壳本，不是她上次落在这儿的东西。

奇怪，这儿平时除了她根本没人来。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日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皮革，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发白。封面上没有写名字，只有用烫金字体印着的"岁月留痕"四个字，不过金粉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浅浅的印痕。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封面。皮革摸上去有点硬，带着种被人长期摩挲过的光滑感。她左右看了看，整个三楼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也许是谁不小心落在这里的吧？她心里想着，随手翻开了日记本。一股更浓重的纸张霉味飘了出来，比图书馆里的旧书味道还要重一些。

第一页是空白的，只在右下角用钢笔写着两个小小的数字："01"。林小满翻到第二页，终于看到了字迹。那是一种很好看的男生笔迹，钢笔字写得遒劲有力，带着点潦草却不凌乱。

"2001年9月3日，星期一，晴。\

今天是高二开学第一天，教室里闹哄哄的。老张把我调到了靠窗的位置，说是让我'安静点，别带坏同学'。切，上次不过是把他的教案藏起来了而已。窗外那棵老槐树长得真茂盛，树枝都快伸到三楼了。隔壁班的女生好像换了新发型，扎着马尾辫...算了，不写这个了。"

林小满皱了皱眉，2001年？这日记是十年前的？她又翻了几页，果然每篇日记开头都标着2001年的日期。整本日记写了大概三分之一，最后一篇的日期停留在2001年10月17日。

"2001年10月17日，星期三，阴。\

数学测验又没及格，老张把我叫到办公室训了半天。出来的时候看到老槐树下站着个女生，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抱着几本书...阳光从树叶缝里漏下来，落在她头发上，金灿灿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想不起来了。"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全是空白页。林小满有点失望，还以为能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呢。她合上日记本，刚想放回桌子上，忽然注意到封面内侧好像有字。她翻开一看，皮革内页上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

"赠沈砚，愿岁月不负少年心。——江城三中图书馆，2001年9月"

沈砚？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林小满想了半天也没印象。她把日记本重新放回桌上，准备开始写作业。可不知怎么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深蓝色的封面。

十年前的日记...会是谁的呢？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忍住，又把日记本拿了过来。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闻着那股陈旧的味道，恍惚间好像真的能感受到十年前那个叫沈砚的男生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情。

也许...写点什么进去？就当是...回信？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小满自己都吓了一跳。给十年前的人回信？她是疯了吗？可不知怎么的，那个想法就像生了根一样，在她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她从笔袋里拿出钢笔，拧开笔帽，犹豫了半天，终于在沈砚最后一篇日记下面的空白处，小心翼翼地写下：

"你好，我叫林小满，是2011年江城三中的学生。今天在图书馆捡到了你的日记。"

写完她就后悔了，这算什么？简直像个傻子。她尴尬地笑了笑，刚想把这行字划掉，突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钢笔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日记本上，她刚写下的字迹旁边，那个空白的地方，竟然慢慢浮现出了一行新的字迹！

不是印上去的，也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像墨水在纸上慢慢晕开一样，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那是和沈砚一模一样的笔迹，钢笔字遒劲有力，带着点潦草：

"谁？谁在说话？你是谁？"

林小满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忘了。她猛地合上日记本，"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三楼还是空荡荡的，阳光依旧斜斜地照在书架上，灰尘依旧在光柱里飞舞。一切都和刚才一样，可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刚才那个...是幻觉吗？因为太想念有人聊天，所以出现幻觉了？

林小满的手心冒出冷汗，握着日记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要不...打开再看看？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抖，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慢慢地、慢慢地翻开了日记本。

那一页上，她写的"你好，我叫林小满..."还在。而在那句话旁边，确确实实多了一行新的字迹："谁？谁在说话？你是谁？"

不是幻觉！

林小满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冲破胸膛，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那行字依然清晰地印在纸上，墨迹甚至还带着点新鲜的光泽，好像刚刚才写上去一样。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钢笔。她看着那行字，又看看自己写下的问候，脑子一片空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年前的日记本，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出现新的字迹？

就在这时，日记本上又有了新的变化。那行"谁？谁在说话？你是谁？"的下面，墨水又开始慢慢晕开，形成新的文字：

"是我眼花了吗？这日记本...怎么会自己写字？"

林小满吓得差点把日记本扔出去。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后退了两步，紧紧盯着桌上的日记本，好像那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

过了好一会儿，日记本没有再发生什么变化。林小满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但手心的冷汗还是不停地冒。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回桌子旁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看着日记本。

那几行字静静地躺在泛黄的纸页上，像是在嘲笑她的理智。

也许...试着再写点什么？

这个疯狂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林小满咬了咬嘴唇，犹豫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再次拿起钢笔。她的手抖得厉害，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断断续续的线条。

"我在江城三中图书馆...现在是2011年9月12日..."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合上日记本。她紧紧盯着纸页，连眼睛都不敢眨。几秒钟后，日记本上真的又出现了新的字迹，而且比刚才出现得更快了：

"2011年？开什么玩笑！现在明明是2001年！你到底是谁？在耍什么把戏？"

林小满倒吸一口凉气，拿着钢笔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她看着那些仿佛有生命的字迹，脑子里乱糟糟的。2001年？难道...难道写这些字的人，真的是十年前的沈砚？

这太荒谬了...比《百年孤独》里的故事还要荒谬。

可是...如果不是，那这些会自己出现的字迹又该怎么解释？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定了定神，再次拿起钢笔，一笔一划地写道：

"我没有开玩笑。2001年...对我来说是十年前。你叫沈砚，对吗？日记封面里写着你的名字。"

这一次，日记本上的字迹几乎是立刻就出现了，而且能清楚地看到墨水从无到有慢慢显现的过程，像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用笔尖划过纸面：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小满的心跳得飞快，既害怕又兴奋，还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她看着日记本上那些急促的字迹，仿佛能感觉到写下这些字的人此刻焦急的心情。

她咬了咬下唇，在纸上写道："我叫林小满，江城三中高二学生。我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捡到了你的日记。"

字迹出现得更快了："林小满？没听过这个名字。你说现在是2011年？十年后？"

"嗯。"林小满只写了一个字，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跨时空的对话让她感觉像在做梦。

"那...十年后的江城三中...是什么样子的？操场还是那个破煤渣跑道吗？老张...张老师还在教书吗？"

看到"老张"两个字，林小满愣了一下。她们数学老师也姓张，难道...

"操场去年刚换成塑胶跑道了。我们数学老师也姓张，头发有点秃，喜欢揪学生耳朵，大家都叫他'老张'。"

日记本上的字迹停顿了一下，隔了好几秒才慢慢显现出来，而且笔画有点抖：

"真的...是十年后...老张居然还在教书...那...那窗外那棵老槐树呢？还在吗？"

林小满抬起头，看向窗外。图书馆斜对着学校围墙，墙外面那棵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树枝确实快要伸到三楼了。

"在。"她写道，"就在图书馆窗外，长得很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