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三中的放学铃声像块浸水的抹布，闷闷地擦过黄昏的天空。林小满背着书包站在老槐树下，校服裙摆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树影婆娑，把她的影子切成许多晃动的碎片，就像此刻她七上八下的心情。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她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笔尖在草稿纸上画满了小小的槐树，每一片叶子都写着"白色连衣裙"。沈砚说的三本习题册会是什么颜色？数学和物理...难道是隔壁理科重点班的女生？
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快要够到街对面的小卖部。三三两两的学生推着自行车走过，车铃叮铃铃地响着，谈论着刚结束的篮球赛。林小满数着从眼前经过的白裙子——三年级的文艺委员穿着百褶裙，扎蕾丝发带；隔壁班的方婷婷穿着棉布裙，手里却抱着英语书。都不是。
书包里的日记本突然硌了她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林小满的心猛地提起来，难道沈砚又写了什么？她刚想拉开拉链，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嚣张的笑。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才女吗？躲这儿约会呢？"
林小满的肩膀瞬间绷紧。这个声音她化成灰都认得——江岩，高二（1）班的刺头，听说初中就因为打架被记过。他斜靠在自行车棚的栏杆上，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T恤。身边还跟着两个跟班，三个人把路口堵了个严实。
林小满往后退了半步，后背贴上粗糙的槐树皮。"我没有。"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她下意识地把书包抱在胸前，像是这样就能保护好里面的秘密。
江岩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他很高，阴影把林小满整个罩住。"没人？那你抱着书包傻站着干嘛？"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握书包带的手上，"藏了什么好东西？拿来看看。"
"不...不关你的事。"林小满的心跳得飞快，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想起上周江岩抢了李明的漫画书，还把人堵在厕所里要钱。
"不关我的事？"江岩伸手就要去抓她的书包，"在江城三中，还没有我江岩不能看的东西。"
槐花的甜香混着江岩身上的烟味扑面而来，林小满猛地侧身躲开。书包带滑到胳膊上，日记本重重地撞在她的腰侧。她看见江岩的眼睛沉了沉，像是被激怒的野兽。
"跑？"江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我看你往哪儿跑！"
林小满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拼命想甩开他的手。"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疼？"江岩的脸凑得更近，林小满能看见他嘴角的淤青，"待会儿还有更疼的呢。"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书包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挣扎。林小满还没反应过来，"啪嗒"一声，日记本从半开的书包里掉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深蓝色的封面朝上，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江岩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什么玩意儿？"他松开林小满的手腕，弯腰就要去捡。
"不要碰它！"林小满尖叫着扑过去。
但已经晚了。江岩的手指刚碰到日记本的瞬间，周围的空气突然扭曲起来。夕阳的光线像是被打碎的玻璃，闪烁着怪异的色彩。老槐树的叶子疯狂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没有一片叶子掉下来。
更诡异的是，江岩的动作凝固了。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脸上的狞笑僵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日记本。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个张着嘴，一个抬起的脚悬在半空。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林小满一个能动的人。
她吓得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忘了。这是怎么回事？是幻觉吗？还是...
突然，掉在地上的日记本自己翻开了。不是一页一页地翻，而是像被无形的手猛地扯开，翻到了最后那空白的一页。然后，墨水开始在纸上晕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快、更急促，甚至带着种慌乱的颤抖：
"小心！不要让他碰日记本！快拿走！"
林小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沈砚？他能看见这里？
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想要捡起日记本。可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皮革封面时，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重叠。
夕阳下的老槐树变成了两棵，一棵枝繁叶茂，一棵只有稀疏的绿叶。穿着蓝白校服的江岩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模糊身影，那个身影也在弯腰捡日记本，但动作却快了一步，抓起日记本就跑。
"沈砚？"林小满下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
那个模糊的身影顿了一下，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脸，但林小满能感觉到一道清澈又带着焦急的目光，穿过十年的时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就在这时，凝固的江岩突然动了。他一把推开林小满，恶狠狠地踩向地上的日记本。"妈的什么鬼东西！"
"不要！"林小满尖叫着扑过去。
她的手指终于碰到了日记本的封面。一股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冰。同时，那个重叠的景象猛地破碎了，就像被打碎的镜子。江岩和他的跟班都惊恐地后退着，脸色煞白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
"鬼...有鬼！"其中一个跟班尖叫着，转身就跑。
江岩也吓得不轻，但他强装镇定，指着林小满哆哆嗦嗦地说："你...你等着！"说完也骑着自行车狼狈地逃走了。
林小满抱着日记本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老槐树的叶子还在沙沙作响，夕阳的光线恢复了正常，把她和日记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手腕上江岩留下的红印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揉。她颤抖着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上，沈砚的字迹还在不断浮现，墨水甚至渗出了纸页：
"你没事吧？刚才那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抢日记本？"\
"你手受伤了吗？是不是被他弄的？"
林小满看着那些急促的字迹，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小小的水花。刚才那个模糊的身影...真的是沈砚吗？十年前的他，是不是也曾在这棵老槐树下，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她拿起钢笔，指尖因为激动而颤抖："我没事。他是学校的混混，想抢你的日记本。"
字迹几乎是立刻就回复了，带着明显的愤怒："混混？叫什么名字？是不是穿着骷髅头T恤？"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沈砚怎么知道？难道刚才那个重叠的景象...
"你看见了？"她写道。
"只看到一点点...像是隔着毛玻璃。"沈砚的字迹停顿了一下，"刚才那个人...十年前也找过我的麻烦。他叫江岩，对不对？"
林小满盯着日记本，说不出话来。原来十年前和十年后，竟然如此相似。她想起老张说的"最后..."，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张说...你后来..."她咬着嘴唇，迟迟不敢写下后面的字。
日记本上很长时间没有出现新的字迹。夕阳慢慢沉到教学楼后面，天色开始暗下来。老槐树下的阴影越来越浓，把林小满包裹在里面。
就在她以为沈砚不会再回复的时候，一行新的字迹缓缓浮现，笔画轻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我明天再告诉你。今天...谢谢你救了日记本。"
林小满看着那行字，心里五味杂陈。救了日记本？还是救了十年前的沈砚？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手腕，又抬头望向老槐树茂密的枝叶间漏下的点点星光。
十年的时光，真的能被改变吗？
她把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灰尘。晚风带着凉意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一个跨越时空的秘密。
回家的路上，林小满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虽然江岩的骚扰让她害怕，但沈砚的回应和那个重叠的景象，却像是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她不知道这场跨时空的对话会走向何方，但她隐隐觉得，自己的生活，从捡到日记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书包里的日记本安安静静的，不再发烫，也不再颤动。但林小满知道，它不是一本普通的日记。它是一个连接过去和未来的秘密通道，是一个藏在时光里的漂流瓶，承载着一个十年前少年的心事，漂到了十年后的她的手里。
明天，沈砚会告诉她什么？十年前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又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林小满抬头望向夜空，星星已经开始闪烁。她握紧了书包带，脚步坚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在向过去延伸，和另一个影子慢慢重叠。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林小满的手指悬在日记本封面上方，指尖分泌的薄汗在深蓝色皮革上留下浅痕。窗外的蝉鸣突然密集起来，像是某种倒计时。她深吸一口气翻开本子，昨夜新出现的字迹边缘还泛着淡蓝色水渍——那是她最后一滴没擦干净的眼泪。
"我在教学楼后的梧桐道等你。"墨迹带着树皮纹理般的粗糙感，"七点钟，穿干净的白衬衫去。"
林小满的心跳撞在喉咙口。校服裙摆扫过自行车前轮辐条，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晨光把梧桐叶剪成半透明的绿纸片，落在车筐里的笔记本上。她特意把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这是沈砚会喜欢的样子吗？
教学楼后的僻静小路上空无一人。露水打湿的石阶泛着冷光，林小满数到第七块青石板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她猛地回头，日记本自己在车筐里翻开了。
"往左数第三棵梧桐树，树干上刻着东西。"
她的帆布鞋踩过积着落叶的洼地，每一步都惊起细小的水花。第三棵梧桐树的树干果然有斑驳的刻痕，在晨光中像道未愈的伤疤。林小满蹲下身拂开藤蔓，指腹触到深浅不一的刻字时突然屏住呼吸——是两个重叠的名字，"沈砚"被"林小满"歪歪扭扭地圈在中间，墨迹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日记本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新的字迹争先恐后地涌出纸面："我就知道是你！十年前在这里刻字的女生就是你！"墨水晕开的速度快得像要燃烧，"你穿着蓝白格子裙，扎着草莓发绳，对吧？"
林小满的膝盖发软。她确实有过那条裙子，是小学毕业时妈妈送的礼物。泪水砸在刻痕里，混着露水晕出深色的印记。原来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一直都是她自己？
"小心身后！"
钢笔水突然飞溅出纸页，在林小满手背上留下灼热的痛感。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后颈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按住。江岩带着烟草味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声音黏腻得像融化的糖："昨天跑挺快啊，小才女。"
三个男生呈三角把她围在梧桐树下。其中一人脚边的麻袋里露出半截钢管，在朝阳下闪着冷光。林小满的手指插进刻痕里，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日记本还在车筐里，至少十米远。
"沈砚是谁？"江岩的膝盖顶着她的后背，迫使她跪坐在潮湿的泥土里，"让你这么宝贝那本破本子？"他的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照片里是昨天黄昏的老槐树下，她抱着日记本啜泣的样子，背景里江岩的半张脸藏在树影里，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林小满的牙齿咬进下唇。血珠渗出来的时候，车筐里的日记本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江岩怪叫着松开手，三个男生惊恐地看见无数钢笔水从本子里涌出，在空中凝结成半透明的字："离她远点！"
这一次林小满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字迹里，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虚影。他的校服袖口卷起，露出清瘦的手腕，左手食指有道浅浅的疤。和梧桐树干上的刻痕一样，和她记忆里模糊的初恋剪影逐渐重合。
"鬼啊！"抱着钢管的男生把麻袋一扔，转身撞在梧桐树上。树干剧烈摇晃，露珠像下雨般砸下来。江岩的手机"啪"地摔在地上，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那张照片在裂纹中扭曲成空白。
少年虚影伸手触碰林小满的脸颊，指尖穿过她的皮肤时带来冰凉的触感。日记本上浮现出最后一行字，墨迹温柔得像叹息："快走，他们还会回来的。"
晨光突然变得刺眼。林小满再睁眼时，车筐里的日记本已经恢复平静，地上只有三道仓皇逃窜的脚印。她抚摸着梧桐树干上的刻痕，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确实有个转学生在这棵树下教她解数学题，阳光透过树叶在他发梢跳跃，像撒了把碎金。
"我想起来了。"她从书包里掏出钢笔，墨水在纸上晕开的瞬间，教学楼的预备铃声突然响起，"你当时说，等我考上重点高中，就..."
笔尖顿住了。她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缓慢而熟悉，像来自十年前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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