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最受宠皇子×软弱不受宠公主】
张康乐那句斩钉截铁的承诺,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静怡轩那扇隔绝了外界风雨的门扉,便再也无法阻挡汹涌而来的暗流。
他来得更勤了。不再局限于午后,有时是清晨露重时分,有时是暮色四合之际。每次来,总带着些东西——有时是新得的孤本棋谱,有时是御膳房新制的精巧点心,有时甚至只是一枝带着晨露的初绽海棠。他不再只谈论棋局和兵略,话题渐渐蔓延开来。他会说起朝堂上那些老臣们迂腐可笑的争论,会提起京郊猎场新发现的温泉,会状似无意地提起景朝北疆的风土人情,辽阔的草原,奔腾的骏马……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描述生动,那些遥远而陌生的景象,透过他的讲述,竟也在我眼前鲜活起来。
我起初只是沉默地听,偶尔在他问及时,才谨慎地答上几句。但他似乎总能敏锐地捕捉到我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或疑惑,然后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更深、更远的地方。渐渐地,在他沉稳而带着引导性的声音里,那些深埋心底的、属于云国冷宫之外的模糊记忆碎片——关于早逝母妃模糊的温柔,关于某个老宫人讲述的海外奇谈,甚至关于曾在某本破旧游记上瞥见的异域风情——竟也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种子,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破土而出。
“殿下可知,南海之外有巨鱼,其名为鲲?”一次,当他提起景朝水师新造的战船时,我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
张康乐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讶的光芒,随即化为浓浓的兴趣:“哦?‘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你竟读过《逍遥游》?”
“幼时……听一位老宫人提起过只言片语。”我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
“那老宫人倒是见识不凡。”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并未追问,反而顺着这个话题延伸下去,从庄子的逍遥说到海外的奇珍,再到景朝水师探索航路的艰辛与壮阔……他的见识广博得令人惊叹,谈吐间自有一种指点江山的从容气度。
殿内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琉璃宫灯的光芒温暖而恒定,炭盆散发着融融暖意。雪团早已习惯了这位玄衣皇子的存在,有时甚至会跳上矮几,好奇地嗅嗅他带来的点心,或者蜷在他脚边打盹。棋局依旧在推演,兵略依旧在探讨,但那些无声流淌的交谈,那些偶然交汇又迅速移开的视线,那些在他讲述时我专注聆听的侧影,在他眼中激起的细微涟漪……都如同春日悄然滋长的藤蔓,无声地缠绕上心头。
然而,这份在静怡轩内悄然滋生的、带着暖意的默契与靠近,却如同黑暗中的烛火,终究引来了窥伺的毒蛇。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午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宫墙之上,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张康乐因朝中有事,并未如常前来。我独自坐在窗边,对着棋盘上一局新得的残谱凝思。雪团蜷在脚边,睡得正酣。
突然,殿门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和争执声,打破了午后的沉寂。
“让开!本宫要进去看看那云国来的狐媚子!看看她到底施了什么妖法,竟将二哥迷得神魂颠倒,连母妃的千秋宴都心不在焉!”
一个骄纵尖利的年轻女声穿透殿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和顺公主息怒!二殿下有令,静怡轩……”
“滚开!什么二殿下有令!本宫是父皇亲封的和顺公主!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声音愈发尖锐跋扈。
“砰!”
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一个身着明艳桃红宫装、满头珠翠的盛装少女,在一群气势汹汹的宫女太监簇拥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容貌娇艳,眉眼间却充满了骄横与刻薄,正是景朝皇帝最宠爱的幼女,和顺公主张明玉!
她目光如电,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审视,如同打量一件低贱的货物,瞬间就锁定了窗边矮榻上、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愕起身的我。
“呵!我当是什么国色天香呢!”张明玉唇角勾起一抹刻薄的讥笑,声音尖利地在大殿里回荡,“原来不过是个面黄肌瘦、一身晦气的下贱胚子!”她趾高气扬地走上前几步,目光扫过我面前矮几上的棋盘和棋谱,又扫过我身上素净的宫装,眼中的鄙夷更甚,“就凭你?也配让我二哥日日往这破地方跑?也配碰他的东西?”
她猛地伸出手,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竟直直地朝着矮几上那本摊开的、张康乐赠予的《玄机集》孤本棋谱抓去!
“住手!”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护住那本承载了无数推演心血的棋谱。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件东西,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贱婢!你敢拦我?!”张明玉见我竟敢阻拦,勃然大怒!她手腕一翻,长长的指甲带着凌厉的风声,竟狠狠朝着我的脸抓来!
变故陡生!
我完全没料到她竟敢在宫中直接动手!仓促间只来得及偏头一闪!
“嘶啦——!”
尖利的指甲险险擦过我的脸颊,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更刺耳的是布帛撕裂的声音!那锋利的指甲竟勾住了我素色宫装的衣襟,狠狠向下一扯!
单薄的衣料应声而裂!从领口到肩头,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带来一阵寒意和巨大的羞耻感!
“啊!”我惊呼一声,慌忙用手捂住撕裂的衣襟,又惊又怒地看向张明玉。
“公主!”殿内侍立的宫女也吓呆了,惊呼出声。
张明玉看着自己“杰作”,非但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得意地扬起了下巴,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哼!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副衣衫不整的浪荡模样,还怎么勾引……”
她刻薄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一道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裹挟着凛冽的寒风,猝然在她身后响起:
“张明玉——!”
那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瞬间冻结了整个大殿的空气!
所有人骇然回头!
只见张康乐不知何时已站在大开的殿门口!他脸色铁青,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竟比门外灌入的冷风还要刺骨!
他一步步走进殿内,每一步踏在金砖上,都发出沉重而冰冷的回响。玄色的蟠龙锦袍下摆无风自动,强大的压迫感让张明玉和她带来的那群宫人瞬间噤若寒蝉,脸色煞白。
张明玉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化为惊恐,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都变了调:“二……二哥!你听我解释,是这个贱婢她……”
“闭嘴!”张康乐厉声打断她,声音如同冰刀刮过,“谁给你的胆子,闯到这里来撒野?!”
他走到我身边,目光落在我捂住衣襟的手上,落在那道被撕裂的衣料和隐约露出的肌肤上,落在我脸颊上那道被指甲划出的细细红痕上……他眼中的风暴瞬间达到了顶点!那是一种被触犯了绝对逆鳞的暴怒!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射向面无人色的张明玉!
“滚出去!”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气息。
张明玉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浑身一颤,连话都说不出来,在宫人们惊慌失措的搀扶下,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静怡轩,如同丧家之犬。
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混乱。殿内只剩下我和他,以及角落里被惊醒、炸着毛的雪团。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康乐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意未平。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再暴怒,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痛楚和……怜惜?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拢紧了撕裂的衣襟,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道:“……我没事。”
话音未落,一件带着体温和沉水香气息的玄色外袍,轻轻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披在了我的肩上,瞬间隔绝了冰冷的空气,也包裹住了我的狼狈。
宽大的袍子几乎将我整个人笼罩,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暖意。
我愕然抬头。
他站在我面前,离得很近。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为我拢紧了胸前的衣襟,确保那件宽大的外袍将我严严实实地包裹好。他的指尖修长,带着薄茧,偶尔不经意地划过我颈侧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琉璃宫灯的光芒柔和地洒下,勾勒着他俊朗而紧绷的侧脸轮廓。
“抱歉……”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是我……连累了你。”
他为我拢好衣襟的手,并未立刻收回,而是顺势,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和小心,轻轻拂开了我脸颊旁散落的、因方才挣扎而凌乱的发丝。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到了我脸上那道被指甲划出的、火辣辣的红痕。
那触碰,如同羽毛拂过心尖。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惜,像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强装的镇定。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前迅速漫起一层水雾。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脆弱滚落。
“殿下言重了……”我垂下眼睫,声音微不可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为我拂开发丝的手,并未收回,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柔,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宽厚的手掌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在我发顶极轻、极缓地揉了一下。那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如同在对待一只受惊的小兽。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响在寂静的殿内,也沉沉地落在我的心上,“有我在。”
这三个字,不再是紫宸殿外那无声的颔首,不再是那日关于铁片的冰冷承诺。它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带着他此刻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沉而灼热的情愫,重重地砸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一股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所有的心防,瞬间淹没了所有的酸涩、委屈和惊惶。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这脆弱的模样。
然而,他没有说话,没有安慰,也没有移开目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玄色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为我遮挡着所有的风雨。落在我发顶的那只手,依旧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和力量。
殿外,阴云低垂,寒风呼啸。殿内,琉璃宫灯的光芒温暖而恒定,将我们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静谧的光晕之中。只有雪团在角落里,发出细弱而疑惑的“咪呜”声,打破了这无声流淌的、带着泪水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