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的八十寿辰,是在御花园的野菊丛中过的。新帝带着皇子皇孙们来贺寿,最小的重孙刚会走路,摇摇晃晃地扑进他怀里,手里攥着朵刚摘的野菊,奶声奶气地喊:“太爷爷,花!”
林缚笑着接过花,别在重孙的衣襟上。阳光落在他满脸的皱纹里,暖融融的,像当年赵灵溪递给他的那碗汤。
“祖父,周明伯伯从江南送来了新米,说要给您熬粥。”新帝坐在他身边,递过一碗温热的米浆,“他说,这是当年您教他育种的法子改良的,如今亩产又高了两成。”
林缚抿了口米浆,清甜的味道漫开来,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清河县的田埂。“告诉他,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再也去不了江南了。”
“他说等秋收完就来看您。”新帝笑了,“还说要带您当年夸过的那个羊角辫姑娘来,她现在是江南的女先生,教出了好多会算河工账的学子。”
林缚点点头,眼里泛起湿意。那些他以为会随着岁月淡去的人和事,原来都好好地活着,在这江山的各个角落,长成了参天的模样。
七王爷的儿子也来了,拄着拐杖,比林缚还要苍老。他带来了北疆的野菊种子,说是骠骑将军的后人托他捎来的:“漠北的野菊开得一年比一年旺,将士们说,那是陛下和您在看着他们呢。”
林缚接过种子,放在掌心摩挲。粗糙的种皮硌着手心,却像握着整个秋天的重量。“替我谢谢他们。告诉他们,守好边关,比什么都强。”
寿宴散后,林缚独自坐在花畦边,看着夕阳把野菊的影子拉得很长。新帝悄悄站在他身后,看着祖父佝偻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守望,是把“守”字刻进血脉里,一代又一代,护着这花,护着这土,护着这烟火人间。
“祖父,该回屋了,天凉。”
林缚摇摇头,指着最高的那株野菊:“你看,那朵花开得最像你祖母。当年她总说,野菊不挑地,给点阳光就灿烂,像极了百姓……”
话没说完,声音便轻了下去。新帝上前时,发现祖父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攥着那包北疆的野菊种子。
御花园的野菊,那年开得格外好。新帝遵从林缚的遗愿,没立丰碑,只在花丛中埋了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守此花,守此土,守此心。”
后来,宫里的人常说,每到秋天,御花园的野菊丛里,总会看见两个相携的身影。一个穿着龙袍,一个穿着官服,像在看花,又像在看这万里江山。
而江南的稻田里,北疆的烽燧边,京城的书社中,那些关于“守”的故事,还在被反复说起。孩子们听着,眼里闪着光,就像当年田埂上放风筝的孩童,就像当年御花园里学种菊的少年。
野菊年年绽放,江山岁岁安康。
这便是他们用一生写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