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的深秋,夜色浓稠得化不开。时针滑过凌晨两点,SM娱乐大楼大部分区域已沉入黑暗,唯有地下二层最角落的练习室,还固执地亮着一盏孤灯。冰冷的白光打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反射出无数个重复的、疲惫的身影。
林晚星靠着第三面镜子,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练习服的领口,湿漉漉的刘海黏在额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镜子里映出的女孩,眼神倔强,嘴唇却抿得发白。今天是月末考核,她在一个高难度转体动作上连续失误,最终评级堪堪挂在及格线上。不甘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勒得她无法喘息,只能把自己囚禁在这方寸之地,一遍,又一遍。
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地板清洁剂混合的、属于练习生特有的味道。脚步声早已绝迹,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和身体砸在地板上的闷响,单调地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她再次站定,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准备从头再来。
就在她抬起手臂,预备开始下一个动作的瞬间——镜面边缘的光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她。
林晚星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一拍。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镜子的边缘。
一个人影出现在镜中反射的走廊光晕里。
是吴世勋。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衫和运动裤,帽子随意地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抿的薄唇。他像是刚从某个练习室出来,带着深夜练习后特有的、混合着汗意与倦意的清冷气场。他似乎只是路过,步履随意。
然而,他的脚步,在练习室敞开的门口,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透过敞开的门,精准地落向镜子的方向——或者说,落向镜子前那个汗流浃背、固执得近乎狼狈的身影。
林晚星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未完成的起势动作。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丝细微的动静就会打破这镜中虚幻的联结。镜子成了她唯一的屏障,也是唯一的窥视孔。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帽檐下投落的阴影,看到他因侧头而微微绷紧的颈线,看到他随意插在裤袋里的手,指节分明。
三秒。
极其精准的三秒钟。
在练习生精确到秒的世界里,这短暂的三秒被无限拉长。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甚至连眼神的焦点都隔着镜面显得模糊不清。但林晚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她汗湿的背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却又奇异地不含任何评判的意味。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观察一个奇特的、深夜未眠的同路人。
空气凝滞了。汗水沿着她的脊椎滑落,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然后,那三秒结束了。
吴世勋极其自然地收回了视线,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恍惚。他没有看向门内真实的她,目光只是平静地扫过镜中的影像,便重新抬步,身影从容地消失在镜框之外,融入走廊更深沉的黑暗里。
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林晚星紧绷的身体这才猛地松懈下来,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练习服传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大口喘着气,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却久久无法平息。镜子里只剩下她自己,面色潮红,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被看透后的细微羞赧。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她的狼狈?她的固执?还是……她的不甘?
她下意识地望向门口。
空无一人。
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重新投入那无休止的练习时,视线却骤然定在了门口的地板上。
一瓶矿泉水。
透明的瓶身,没有任何标签,瓶壁内侧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雾,显然刚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出来不久。它就那样安静地立在门框内侧,紧贴着墙壁,位置精准得像是被刻意放置在那里,而非无意掉落。
林晚星的心跳,再次失控地加速。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瓶水。冰凉的温度瞬间透过掌心蔓延开,驱散了一些身体的燥热。瓶身带着一种奇特的触感,不是纯粹的冷硬塑料,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人体的余温?是她的错觉吗?
没有标签。干干净净。杜绝了任何可能的“拿错”或“不小心留下”的借口。
是谁放的?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梦幻感。那个在镜中停留了三秒,连一个真实眼神都吝于给予的人?
她拧开瓶盖,冰冷的液体滑过干渴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甘洌。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蜷坐在地,手里握着一瓶没有标签的水,眼神迷蒙,像一只迷失在深夜森林里,意外捡到一颗陌生糖果的小兽。
镜子里没有他的身影了。
但那瓶水,那精准的三秒停顿,还有镜面边缘曾短暂捕捉到的、属于吴世勋的轮廓,都像无形的刻痕,悄然印在了这个深秋的凌晨,印在了练习室的第三面镜子上,也印在了林晚星刚刚启程、布满荆棘的星途起点。
未开的水瓶立在脚边,瓶壁的水珠慢慢汇聚,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无声的印记。它像一个沉默的问号,也像一个不期而至的微小锚点,在这漫长而孤独的练习生生涯里,投下了第一道模糊却难以忽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