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竭与灵光

第一节：苏春词·能量告罄（明德中学）

明德中学下午的物理课，阳光慵懒地洒在课桌上。苏春词却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沉重而混沌。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复杂的电路图在眼前扭曲缠绕，变成了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她试图集中精神，但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云锦书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冷峻，目光专注地落在课本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包括她这个能量快要耗尽的同桌，都与他无关。那份彻底的、无动于衷的疏离，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持续的、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单向付出，终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能量。ENFP赖以生存的社交互动电池，彻底亮起了红灯。课间不再是她恢复活力的绿洲，反而成了让她只想逃离的荒漠。她甚至懒得像往常一样，下课铃一响就蹦起来去找李薇聊天。只是疲惫地趴在桌子上，像一只电量耗尽的玩偶，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母亲那句“三分钟热度”、“永远学不精”的嘲讽，此刻竟显得如此贴合——连主动交朋友都坚持不下去，她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着云锦书挺直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背影，一股强烈的委屈涌上鼻尖，眼眶微微发酸。她那么努力，那么真诚，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哪怕只是稍微打开一条缝？难道她的热情，她的关心，在他眼里就如此廉价和可笑吗？熔冰行动，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第二节：秦芷笙·深海微光（育才中学）

育才中学的图书馆，是秦芷笙的避风港。午休时间，她习惯性地来到这里，挑一个靠窗、有阳光的角落坐下。窗外是安静的林荫道，偶尔有抱着书本的学生匆匆走过。她翻开一本《飞鸟集》，泰戈尔的诗句像清泉流淌过心田，暂时隔绝了教室的喧嚣和心底那点若有若无的忧虑。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书架间隙，落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夏少枫。他也在图书馆，正和知妍，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围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知妍神情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偶尔抬头看向夏少枫，眼神明亮，带着征询和信赖。夏少枫则微微倾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比划，似乎在讲解某个难点。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和谐互助的画面。

秦芷笙静静地看着。夏少枫讲解时，眉头微蹙，眼神里是纯粹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知妍认真倾听的样子，也显得真诚无比。这一刻，似乎没有任何阴霾。秦芷笙心底那点因观察知妍而产生的、模糊的疑虑，被眼前这温暖互助的景象稍稍冲淡了。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知妍对夏少枫，看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帮助和欣赏。她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诗集上。深海的微光，有时也会被表面的温暖所迷惑。她记录下这和谐的一幕，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波澜。

第三节：夏少枫·扮演的重量（育才中学）

小组讨论结束，夏少枫收拾好书本，和知妍他们一起走出图书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刚才在图书馆里，那种被需要、被信赖的感觉确实很好，他沉浸其中，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被知妍“激活”时的状态。

“少枫，刚才那道题的思路太棒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个叫陈浩的男生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真诚。

“是啊，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还得卡半天。” 知妍笑着附和，眼神明亮。

夏少枫笑着回应：“大家一起讨论的结果。” 然而，当陈浩和另一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快步走向小卖部，知妍也转头和旁边的女生说笑时，夏少枫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淡了下去。一丝细微的疲惫感悄然爬上眉梢。

刚才讨论时的高度集中，以及维持那种温和、耐心、乐于助人的状态，像一种无形的消耗。他需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语气、表情，确保传递出足够的热情和包容，就像在扮演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角色。这和他最初感受到的那种发自内心的联结感，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差别。尤其是当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时，那份需要“扮演”的感觉就更加清晰。父亲那句“装模作样”的批判，毫无预兆地刺入脑海，让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不适的杂音，快步跟上同伴。只是心底某个角落，那层被阳光烘烤得薄了些的阴霾，似乎又无声无息地聚拢了一点点。

第四节：云锦书·堡垒的回响（明德中学）

物理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云锦书合上书，动作一丝不苟。他没有立刻起身，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父亲昨晚暴怒涨红的脸、母亲失望阴沉的表情、姐姐苍白如纸的面容和颤抖的身体……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回，像无声的默片，却带着巨大的音效，在他静水般的心湖里掀起惊涛骇浪。那扇被他锁得更死的心门后，是翻涌的冰冷、愤怒和无能为力的巨大悲怆。他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回到书籍构筑的堡垒深处，才能勉强消化这份沉重。

“云锦书，”一个带着疲惫却依旧努力显得轻松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是苏春词。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那个……张老师说，想了解下大家最近的学习状态和适应情况，让我作为班长，找几个同学聊聊。你看……下午放学后，或者找个自习时间，方便吗？” 她尽量把“心理约谈”包装成一个例行公事的任务，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恳求？

云锦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又是她。又是这种试图靠近、试图“了解”的举动。在经历了昨晚家庭风暴的摧残后，此刻的他，像一只受惊后缩回最坚硬壳里的蚌，任何外界的触碰，哪怕是善意的，都只会引发更强烈的防御本能。他需要的是无人打扰的黑暗，来舔舐伤口，而不是被拉入另一个需要耗费心神去应对的、关于“状态”和“适应”的谈话。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苏春词，只是极其冷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吐出两个字：

“没空。”

说完，他拿起书，起身，径直离开了座位，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堡垒的大门，在他身后轰然紧闭，拒绝任何形式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