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医生,3床老太太又在找您了。”护工小陈推着轮椅进来,声音放得很轻。
轮椅上的老太太攥着个铁皮盒,见了苏逸尘,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小苏,你看我孙女织的围巾,给你留了条灰的,耐脏。”
苏逸尘放下笔,俯身接过围巾。针脚歪歪扭扭,毛线颜色却匀净,是老太太住院前特意去毛线店挑的。“谢谢您,王奶奶。”
他指尖触到老太太手背上的老年斑,那双手昨天还在给他塞腌萝卜干,“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老太太拍拍他手背,忽然凑近了小声说,“那小伙子人不错,夜里总来问你回没回来。”她指的是主动脉夹层病人的儿子,小周。
正说着,小周就从走廊那头跑过来,手里举着个塑料袋,额头上还带着汗:“苏医生,我妈烙了玉米饼,热乎的!”他看见苏逸尘手里的围巾,挠挠头笑了,“我妈也给我爸织了条,说住院太素净,添点颜色。”
苏逸尘刚要接,袖口被轻轻拽了一下。回头见秦宇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往小周手里的饼瞟了瞟。
“刚测了血压?”他问苏逸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手却自然地接过围巾,叠得整整齐齐塞进苏逸尘白大褂口袋。
“秦先生也在啊。”小周脸一红,把饼往苏逸尘怀里塞得更紧,“那我先去给我爸擦身了。”
秦宇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才打开保温袋:“张妈熬的山药粥,温的。”他舀了一勺递到苏逸尘嘴边,“刚才在楼下看见救护车了,院里是不是要忙起来了?”
苏逸尘刚咽下粥,护士长就拿着通知跑过来,脸色发白:“苏医生,紧急会议,疑似病例……”
后面的话苏逸尘没听清,只觉得秦宇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按了一下,力道沉稳,像在给他定心丸。“我去开车。”
秦宇没多问,转身时顺手拿走了苏逸尘桌上的空水杯,“晚上给你带新的薄荷茶。”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主任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从今天起,全员取消休假。”
苏逸尘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围巾,忽然想起王奶奶刚才说的话:“人活着,不就靠这点热乎气儿吗?”
散会时走廊已经变了样,护士们推着治疗车飞奔,实习生抱着病历夹撞在墙上,却顾不上揉就爬起来跑。
小李抱着防护服站在走廊尽头,看见苏逸尘就哭了,眼泪把口罩浸湿了一片:“苏医生,我妈刚才打电话,说不让我干了……”
“给你妈回个电话。”苏逸尘接过她手里的防护服,动作利落地展开,“就说科室给你发了新口罩,秦先生让人送的,三层防护,比家里还安全。”
他帮小李套上防护服,拉链拉到顶时,忽然笑了笑,“你看,咱们现在像不像太空人?”
小李被逗得抽了抽鼻子,眼泪却没停:“那您也得小心……”
“嗯。”苏逸尘点头,转身时撞见王奶奶的护工,对方手里拿着个布包,“老太太听说要隔离,非让我把这个给您。”
打开一看,是双棉拖鞋,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针脚,“她说您总熬夜,脚不能凉着。”
傍晚收物资时,小周扛着两大箱口罩跑进来,口罩挂在耳朵上晃晃悠悠:“我托老乡买的,医用的!”他胳膊上蹭破了皮,渗着血,“我爸说,您救了他的命,这点算啥。”
苏逸尘给他找了碘伏,刚要消毒,就被小周躲开:“不用不用,苏医生您忙!”他指着箱子,“我妈还在楼下装酒精呢,她超市里囤的,都给您拉来了。”
夜里的值班室,苏逸尘对着手机屏幕发呆。秦宇发来张照片,他家客厅的灯亮着,沙发上堆着刚熨好的白大褂——是他科室同事的,秦宇让人全接回家洗了。“张妈说用热水烫过,消过毒了。”
苏逸尘刚打了个“谢”字,就听见走廊里乱起来。第一批确诊病人来了,要进负压病房。他抓起桌上的防护面罩,手指却顿了顿——秦宇早上给他塞的薄荷糖还在口袋里,塑料包装硌着掌心,带着点微甜的凉意。
穿防护服时,小李在旁边帮他系腰带,忽然说:“苏医生,您看王奶奶给您的拖鞋,我放在您柜子里了。”她声音闷在口罩里,有点含糊,“等疫情过了,我请您吃我妈做的红烧肉。”
“好啊。”苏逸尘的声音也隔着面罩,听着发闷,“到时候让秦宇开车,咱们去接王奶奶,还有小周和他爸妈。”
推开门的瞬间,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秦宇的车。车灯还亮着,像两盏长明的灯笼。苏逸尘忽然想起早上秦宇说的话:“你守着这里,我守着你。”
防护面罩很快起了雾,他看不清前面的路,却能摸到口袋里的围巾,想起王奶奶纳鞋底的针脚,小周胳膊上的血痕,小李哭花的口罩。这些人,谁不是别人的父母、儿女,谁不是在怕呢?可他们都捧着自己那点热乎气儿,往别人手里送。
就像此刻,他往隔离病房走,秦宇在楼下等,王奶奶在病房里数着日历盼他平安,小周在走廊里给消毒水换桶,小李对着镜子练习穿防护服——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能做的事。
苏逸尘抬手按了按防护面罩,把那些涌到眼眶的热意压下去。他是医生,得先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