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爷蜷缩在牢房的阴影里,那截染血的“血藤芯”被他用油纸重新包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条冰冷的毒蛇。指腹摩挲着灯芯上干涸的血迹和螺旋纹路,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冰冷、混乱,夹杂着浓烈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彼方的呼唤。
他闭上眼,强行定下心神,试图从这截灯芯上捕捉更多信息。这是他作为守灯人近乎本能的能力——灯芯承载着灯火燃烧时的记忆碎片,尤其是“引魂”这种特殊的灯。
黑暗中,感官被放大。他集中意念,仿佛灵魂沉入那暗红的螺旋纹路之中。
起初是混沌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如同置身冰窟。接着,一点深红的光晕在意识中亮起,摇摇晃晃,正是“引魂”灯的光芒。光晕外,是无边无际的、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他“看”到泥泞不堪的小路,歪斜的墓碑,正是乱葬岗的景象!
然后,是声音!不是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刺入脑海——呜咽的风声,仿佛无数亡魂的哭泣;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土下蠕动;还有……沉重、整齐、毫无生气的马蹄声和金属甲片碰撞的咔哒声!由远及近!
恐惧!一股不属于他自身、却强烈到几乎将他意识撕裂的恐惧感猛地袭来!那是斗篷客的恐惧!灯芯记录下了持有者最后的情绪!
深红的灯光剧烈地晃动起来,光晕范围急剧缩小,仿佛被周围的黑暗疯狂挤压。胡三爷的意识也跟着剧烈震颤,他“感觉”到斗篷客在黑暗中没命地奔跑,粗重的喘息如同破风箱,斗篷被荆棘撕裂,冰冷的泥水溅在脸上。
突然!灯光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猛地一顿!紧接着,是刺耳的撕裂声和竹篾断裂的脆响!深红的光晕瞬间破碎、熄灭!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在意识陷入彻底黑暗前的最后一瞬,胡三爷捕捉到了一幅极其短暂、却令他毛骨悚然的画面:
深沉的、翻滚的雾气中,几点幽绿色的磷火诡异地漂浮着。磷火映照下,隐约可见几个高大、漆黑、毫无生气的轮廓,如同凝固的雕塑般立在雾中。其中一个轮廓的手中,似乎正举着一盏灯笼——那灯笼散发着炽烈、霸道、仿佛能灼烧灵魂的朱砂红光!
赤阳灯!那晚被“借”走的赤阳灯!
而在这支死寂队伍的最前方,浓雾深处,似乎还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深红色的光晕在挣扎、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指引着方向……那感觉,竟与他手中的“血藤芯”隐隐呼应!
“噗——”
胡三爷猛地睁开眼,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囚衣。牢房的阴冷此刻显得如此真实。他摊开手掌,油纸包裹的灯芯静静躺在掌心,那点干涸的褐色血迹刺目惊心。
引魂灯碎了!斗篷客凶多吉少!赵老蔫的死……果然与这灯有关!而阴兵……它们带着赤阳灯,在雾中行进,似乎在被另一盏深红的残灯引导?那残灯是什么?
“快走”的血字警告,此刻在他脑海中轰鸣。这乱葬岗,这灯,这阴兵……背后隐藏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百倍!
就在胡三爷心神剧震之际,牢房甬道里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的哗啦声,停在了他的牢门前。
“胡三!出来!” 是王彪的声音,但语气却没了之前的凶狠,反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惊悸和疲惫。
牢门被打开,火把的光亮刺得胡三爷眯起了眼。王彪站在门口,脸色在火光下显得异常难看,眼窝深陷,仿佛一夜未眠。他身后跟着两个衙役,眼神躲闪,不敢看胡三爷。
“跟我们走一趟。” 王彪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复杂地扫过胡三爷枯槁的脸,尤其在看到他手中紧攥的油纸包时,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胡三爷沉默地站起身。他知道,王彪一定去了乱葬岗,也一定……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是赵老蔫的尸体?还是……别的?
他被带出阴暗的牢房,穿过森冷的甬道。就在即将走出大牢门口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在衙门口那株高大的槐树阴影下,静静地停着一顶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轿。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
但胡三爷的心,却猛地一跳。他感觉到一道目光,隔着轿帘,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平静,淡漠,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深处。
醉仙楼上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