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难偿

锦袍人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胡明川彻底打入了万丈深渊。二十年前“灯影渡”的惨烈景象，伴随着沈家人临死前的哀嚎和熊熊燃烧的魂灯火光，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几乎将他撕裂。

他佝偻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晃，踉跄着退后两步，若非及时扶住旁边冰冷的石鼓，恐怕就要瘫倒在地。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沈家……魂灯……”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破旧的风箱，“不……不是我……是……是‘他们’逼我的！我只是……只是点了灯……”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强撑了数十年的伪装和麻木，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露出了内里早已腐朽不堪的灵魂。

王彪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虽然不明所以，但“沈家满门”、“魂灯”、“血债血偿”这些字眼，以及胡明川那崩溃的反应，足以让他明白，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灯笼匠，身上背负着难以想象的恐怖过往！而乱葬岗的异变，竟源于二十年前的血案和邪术！

锦袍人看着胡明川的失态，眼神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逼你？谁逼你？‘守灯人’一脉凋零，‘点魂灯’这等禁忌之术早已失传。若非你胡明川贪图‘他们’许诺的长生秘术，甘愿沦为爪牙，沈家三十六口何至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他放下轿帘，声音隔着青布传来，更添几分寒意：“如今，魂灯被怨气滋养苏醒，引阴兵索命，便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那斗篷客，若我所料不差，便是沈家当年侥幸逃脱、被你亲手放走的那对双生子之一！他带着引魂灯回来，本想寻你报仇，却不知自己也成了唤醒那盏魂灯的引子！至于赵老蔫……哼，一个倒霉的、撞破了不该看的秘密的更夫罢了。”

真相如同剥洋葱般被层层揭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残酷。胡明川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原来斗篷客是沈家的后人！原来赵老蔫的死，竟是因为看到了引魂灯破碎和阴兵踪迹！原来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二十年前亲手种下的恶因！

“你……你告诉我这些……想做什么？”胡明川抬起头，眼神涣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看我……看我如何被厉鬼索命吗？”

“看你死？”锦袍人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弄，“那太便宜你了。魂灯一旦彻底复苏，引阴兵过境，整个青石镇都将沦为鬼域，生灵涂炭。这因果，你胡明川担得起吗？”

胡明川身体一颤。

“我要你做的，”锦袍人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赎罪！也是自救！”

“在下一个阴气最盛的子时之前，你必须回到灯笼铺，取出你藏匿的东西——那盏‘定魂灯’的灯座！然后，带着它，深入乱葬岗，找到那盏沈家魂灯的核心所在！”

“定魂灯座……”胡明川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锦袍人打断他，“定魂灯座是你守灯人一脉的传承之物，也是唯一能暂时压制甚至熄灭那怨气冲天的魂灯的东西！用它，在魂灯核心处点燃一盏‘引路灯’，将那些被魂灯引来的阴兵，重新引回它们该去的地方！只有切断魂灯与阴兵的联系，才能暂时平息这场灾祸！”

深入乱葬岗核心？面对苏醒的魂灯和引来的阴兵？这无异于送死！

“不……我做不到……”胡明川眼中满是恐惧，“那魂灯……那阴兵……”

“做不到？”锦袍人的声音陡然拔高，透出一股森然杀机，“那你就等着魂灯彻底爆发，阴兵屠镇！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还有，你以为‘他们’会坐视你泄露当年的秘密吗？胡明川，你早已是瓮中之鳖，进退都是死路一条！按我说的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能让你死得有点价值，少牵连些无辜！”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更显冷酷：“王捕头。”

一直处于极度震惊中的王彪猛地回神：“在！”

“放开他。带人将灯笼铺的封条撕了。今晚亥时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灯笼铺半步！违者，以妨碍公务论处！” 锦袍人的命令斩钉截铁。

王彪张了张嘴，看着面如死灰的胡明川，又看看那顶神秘的青布小轿，最终一咬牙：“……遵命！” 他挥手示意衙役放开胡明川。此刻，他也明白，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官府的掌控，这神秘的锦袍人，似乎是唯一可能解决这场恐怖灾祸的关键。

胡明川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锦袍人最后的话语在他脑中回荡，如同丧钟。赎罪？自救？一线生机？他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惨笑。这分明是让他去当那扑火的飞蛾！

青布小轿在两名不知何时出现的灰衣轿夫轻抬下，无声无息地滑入街角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胡明川站在衙门口刺眼的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冷和无边的绝望。二十年的血债，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而他，这个罪魁祸首之一，已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