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官道尽头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吞没。沈澈拄着粗糙的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野小径上。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穿透单薄的粗布衣裳,刮在裸露的脖颈和缠着脏布的左臂断口处,带来阵阵刺骨的疼痛和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气,在黑暗中迅速消散。
背上的包袱沉重异常,那盏失去光泽的九虺定魂灯座,像一块冰冷的墓碑,紧紧贴着他的脊骨,不断汲取着他本就不多的体温,也时刻提醒着他背负的血海深仇与那个老人燃尽生命的最后一幕。包袱里那卷残破的皮卷,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意识——上面潦草记载的守灯人基础符文、禁忌警示,以及关于“烛阴”组织的只言片语(“他们”的名号),像毒藤般缠绕着他的思绪。
“烛阴”……操控守灯人,血祭灭门,炼制魂灯……胡明川只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真正的仇人,还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在疲惫和伤痛中伺机噬咬着他的心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和沉重的窒息感。报仇?谈何容易!他连“烛阴”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这盏冰冷的灯座,这卷残破的皮卷,是他唯一的线索,也是招致杀身之祸的催命符。
前方,荒野中隐约出现一点昏黄的光晕,像风中残烛。是一座孤零零的荒废山神庙,半边屋顶坍塌,残破的门板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
沈澈犹豫了一下。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已经逼近极限,左臂断口传来的剧痛一阵紧过一阵。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片刻。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只有风声呜咽,才小心翼翼地靠近破庙。
庙内比外面更冷,充斥着尘土和腐朽木头的气味。残破的神像在角落里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沈澈找了个背风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他卸下包袱,将沉重的青铜灯座放在触手可及的地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从包袱里摸出半个冰冷的硬馍,艰难地啃着,干涩的碎屑刮着喉咙。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的灯座上。暗淡的月光从破屋顶的缝隙漏下,勉强勾勒出灯座上古朴奇拙的纹路和那九条缠绕的青铜蛇。它们无声地昂着头,蛇口对着空无一物的莲台孔洞,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弱小和无助。
就在他精神稍有松懈之际——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鸣,突然从灯座内部传来!那震鸣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冰冷悸动!
沈澈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抓起木杖,警惕地看向四周!破庙内依旧死寂,只有风声。但那股悸动……如此熟悉!它像极了乱葬岗上,魂灯爆发前弥漫的那种怨念波动!只是微弱了无数倍,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一丝回响!
他死死盯住地上的青铜灯座。难道是……深埋在青石镇乱葬岗下的那盏沈家魂灯,在试图重新凝聚力量,而作为曾经承载过强大力量、又与魂灯同源的定魂灯座,即使力量耗尽,依旧对这丝怨念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这念头让他如坠冰窟!如果魂灯真的开始复苏,哪怕只有一丝迹象,王彪的深埋能压制多久?青石镇……他猛地摇了摇头,强行压下这个念头。他自身难保,无力他顾。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冰冷的灯座。那丝诡异的悸动似乎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但心底那股强烈的不安,却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
不能停在这里!他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
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重新背起沉重的包袱,拄着木杖,一头扎进庙外更加浓重的黑暗和寒风中。那点昏黄的庙门灯火,很快被他抛在身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几天后,一个阴沉的晌午。
沈澈混在一群风尘仆仆的流民和行脚商中,低着头,走进了距离青石镇百里之外的一座稍显繁华的县城。他需要食物,需要药品,更需要探听一些消息——关于“烛阴”,关于任何可能存在的、类似灯笼铺或守灯人的蛛丝马迹。他裹紧了头上的斗笠,将空荡荡的左臂袖管塞进怀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遭遇了不幸的流浪汉。
县城街道还算热闹,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沈澈在一个卖热汤饼的简陋摊子前停下,摸出几枚铜钱,哑声道:“一碗汤饼。”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麻利地盛好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递给他。沈澈接过,蹲在角落埋头吃着,滚烫的食物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和疲惫。他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在不远处一个卖竹编器具的小摊上。
摊主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正低头编着一个篮子。吸引沈澈注意的,是挂在摊子角落不起眼处的一盏小灯笼。那灯笼样式极其普通,蒙着素白的绢纱,毫无特殊之处。但就在沈澈目光扫过的瞬间,他似乎看到那盏灯笼……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烛火的摇曳,而是绢纱本身,仿佛被内部的什么东西映得……极其短暂地、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幽绿光芒?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澈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守灯人?还是……“烛阴”的眼线?!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将脸埋进碗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不敢再看那个摊子,三口两口扒完剩下的汤饼,将空碗塞回给摊主,压低斗笠,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挤入人群,消失在小巷深处。
是错觉吗?是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还是……那盏看似普通的灯笼,真的有问题?是某种传递信息的工具?还是监视的器物?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这座县城!那盏一闪而逝的幽绿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一点鬼火,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神再次绷紧到极致。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人迹罕至的小道和荒林。背上的青铜灯座似乎更加沉重冰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崩溃。
入夜,他蜷缩在一座废弃的砖窑里。外面下起了冰冷的冬雨,雨点敲打着破败的窑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黑暗中,他紧紧抱着那盏冰冷的灯座,仿佛抱着最后一块浮木。左臂断口的疼痛在寒湿中更加剧烈,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烛阴”……无处不在的阴影……
魂灯……深埋地下的隐患……
还有他自己……这条残破不堪、不知终点的逃亡之路……
沈澈将脸埋在冰冷的青铜灯座上,身体因寒冷、疼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微微颤抖。没有眼泪,只有深沉的、仿佛能将人吞噬的疲惫和绝望。
远处,风雨飘摇的荒野深处,似乎有几点极其微弱的灯火在闪烁,如同鬼魅的眼睛,时隐时现,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和雨幕彻底吞没。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背上的这盏冰冷“远灯”,和他自己这缕在风雨中飘摇欲熄的孤魂。前路,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和未卜的凶险。那盏燃尽的引路灯,似乎并未照亮他脚下的路,只是将他推入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迷局之中。
作者大大:香菜好啦宝子们完结啦 还有番外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