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找到了当年参与此案的老仵作,如今已告老在家,眼也花了,耳也背了。提起这案子,老头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哆哆嗦嗦地从床底翻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小木盒。
“王……王捕头……这案子……邪性啊……”老仵作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恐惧的余韵,“那女娃子……看着是掐死的……可那脖子上的印子……不像人手……”
他颤巍巍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小块用油纸仔细包裹、已经发黑变硬的……皮?旁边还有一小片同样发黑、边缘焦糊的素白色绢纱碎片。
“这是……从女尸颈子上……小心刮下来的……一点皮屑……还有……灯笼上……没被水泡烂的一点点绢纱……”老仵作喘着气,“那印子……皮下的肉……都烂了……黑紫色……像是……被烙铁烙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的毒液烧灼过……可表面……只有指印……”
王彪的心猛地一沉。他拿起那片小小的皮屑,凑到眼前。虽然年代久远,但依然能看出皮肤组织被一种可怕力量破坏的痕迹,边缘焦黑碳化。这绝非人力所能为!
他又拿起那片绢纱碎片。素白的底子上,残留着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线条痕迹,蜿蜒曲折,构成一个残缺的、令人莫名心悸的图案一角。这图案……王彪虽不懂符咒,但直觉告诉他,绝非装饰,透着一股邪异的味道。
“灯笼……灯笼呢?”王彪追问。
“烧了……”老仵作缩了缩脖子,眼中恐惧更甚,“案子悬着……那灯笼泡了尸水……邪气重……师爷说留着不吉利……让……让小的偷偷处理了……小的……小的不敢留,就在后院……一把火烧了……”
烧了!关键物证没了!王彪一阵懊恼,但目光再次落到那皮屑和绢纱碎片上。烧灯笼时,这老仵作偷偷留下了这点东西,说明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甚至……恐惧。
“烧的时候……有什么异常?”王彪盯着老仵作的眼睛。
老仵作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混浊的眼珠里充满了后怕:“火……火点着那破灯笼的时候……没烧着的绢纱上……那红道道……它……它好像……亮了一下!像血在烧!还……还发出‘滋滋’的声音,像……像什么东西在惨叫……一股子……一股子说不出的焦臭味……比尸臭还难闻!”
王彪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气。亮了一下?滋滋声?焦臭味?这绝不是普通灯笼燃烧该有的现象!
三、画皮
带着沉重的疑虑和那两件微小的证物,王彪回到了县衙。他把自己关在班房里,对着油灯,反复研究那片皮屑和绢纱碎片。皮屑上的破坏痕迹越看越心惊,那绝非任何已知的刑具或野兽所能造成。而那绢纱上的暗红纹路,即使残缺,也透着一股阴邪诡秘的气息。
他想起胡明川绝笔信里提到的“守灯人邪术”。难道,这素白灯笼,也是一种邪异的灯?与守灯人有关?但胡明川铺子里只有红灯笼……
苦思冥想之际,王彪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桌案一角,那里放着一本从胡明川铺子废墟里捡来的、烧掉一半的破烂册子,似乎是某种笔记。他之前翻过,大多是些竹篾处理、桐油配比之类的匠人手记,夹杂着一些看不懂的鬼画符,便没在意。
此刻,他心中一动,再次拿起那半本册子,忍着呛人的焦糊味,就着油灯,一页页仔细翻找。终于,在几近碳化的一页边缘,他看到了几行模糊不清、字迹狂乱的记录,夹杂在灯笼制作笔记之间:
“……素绢为底,怨血为墨,心火为引……可缚残魂,显其怨念所钟之影……然凶戾反噬,非控魂大家不可轻用……名之画皮灯……慎!慎!慎!”
画皮灯!缚残魂!显怨念所钟之影!
王彪的心脏狂跳起来!那无名女尸案中的素白灯笼,难道就是这“画皮灯”?!
那女尸颈上诡异致命的伤痕……那灯笼燃烧时邪异的景象……那绢纱上暗红的“怨血”纹路……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有人,用守灯人的邪术,制作了这盏“画皮灯”!目的是要“缚”住这被害女子的“残魂”,让她显出其怨念所向——即杀害她的凶手的影像!这解释了灯笼为何出现在尸体旁!这根本不是随意的抛弃,而是施术的一部分!
然而,记录里也说了,“凶戾反噬,非控魂大家不可轻用”!施术者显然没能完全控制住这盏邪灯,或者……这女子的怨念超出了控制?以至于她的残魂在显影的同时,其强烈的怨毒直接通过某种媒介(可能就是那灯笼的邪力)反噬,在她尸体上留下了那诡异的、非人力的致命伤痕?甚至焚烧时还能发出异响?
王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比胡明川的魂灯更加阴毒、更加直接!胡明川是助纣为虐,炼制魂灯害人。而这个制作“画皮灯”的人,则是利用被害者的怨魂作为工具,去追索凶手!手段之残忍诡异,令人发指!
这个人是谁?是胡明川吗?时间点接近,他有能力。但记录里的字迹狂乱,充满了警告和恐惧,不像是精通此术者的口吻,更像是胡明川偶然得到此法,心惊胆战地记录下来,并严加告诫自己不可触碰。
还是……“烛阴”组织的其他人?
四、余魇
永和十七年的枯井女尸案,注定成为另一桩无法破解的悬案。凶手是谁?施术者又是谁?早已湮没在时光的尘埃里。王彪将那点皮屑和绢纱碎片,连同那半页残破的记录,小心地封存在一个铁盒里,深埋在后院的老槐树下。这些东西,比胡明川的信更加不详,绝不能再现世。
他走出班房,抬头望向西郊的方向。夕阳的余晖给小镇镀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王彪心头的阴霾。
灯笼铺的红光熄灭了。
魂灯被深埋了。
但这世间,因“灯”而起的诡秘、怨毒与邪术,真的就消失了吗?
那盏早已化为灰烬的“画皮灯”,仿佛一个幽冷的诅咒,在王彪的记忆深处投下了一道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它提醒着他,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在人性与邪术交织的黑暗里,总有一些灯,燃烧的不是光明,而是鲜血与魂魄,映照出的,也绝非坦途,而是更加深不可测的深渊。
他紧了紧身上的官服,仿佛想汲取一点人间的暖意。晚风吹过,衙门口悬挂的气死风灯轻轻摇晃,投下的光影在地上明明灭灭,如同鬼魅的舞蹈。
王彪转身,走进了灯火渐次亮起的街巷。身后,县衙班房那扇关上的门内,无尽的黑暗与沉默中,那个埋着邪异证物的铁盒子,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灯”与“皮”的、永不终结的恐怖余韵。
作者大大:香菜宝子们 番外篇准备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