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铜镜前，指尖轻轻抚过腰间那条素色织锦宫绦。青黛捧着梳妆匣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支玉簪插进发髻。

“娘娘身子才好些，真要去赴宴？”青黛忍不住又劝了一句，“御花园夜宴，谁不知道是鸿门宴？”

沈知微垂眸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唇角微微扬起：“既是陛下相邀，岂有不去之理。”

青黛咬了咬嘴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知微一个眼神止住。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暮春的晚风带着桃花香扑面而来，远处宫灯渐次亮起，像是无数点星火落在朱红宫墙之上。

御花园水阁里早已灯火通明，丝竹声隐约传来，歌舞正酣。

沈知微刚踏入月洞门，就听见林如月清脆的笑声从水阁传来。她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廊下侍立的宫人，那些低垂的头颅下藏着各怀心思的眼睛。

“皇后娘娘到——”太监尖利的唱喏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厅中众人纷纷起身，沈知微缓步走入，目光掠过上首端坐的萧彻，落在他身边笑吟吟的林如月身上。

“臣妾给娘娘行礼。”林如月率先福身，动作轻盈如燕。

沈知微淡淡点头，余光瞥见她腕间新添的翡翠镯子——正是苏丞相府祖传的物件。

“皇后身子可大好了？”萧彻声音温淡，像是随口一问。

“劳陛下挂念，已然无碍。”沈知微欠身行礼，衣袖拂过案几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香。

萧彻目光微闪，抬手示意她入座。

酒过三巡，苏丞相突然起身：“陛下，臣有一舞献上，以助雅兴。”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堂堂丞相献舞，这可是头一遭。

沈知微垂眸看着案上鎏金错银的酒樽，杯中酒液清澈如水，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微光。她不动声色地用指甲轻轻刮过杯沿，果然沾上一层细粉。

“好！”萧彻却似兴致颇高，“不知丞相要献何舞？”

苏丞相含笑退至空地处，竟真解下外袍，露出内里艳丽的舞衣。他年纪虽长，动作却异常灵活，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舞姿柔美，却透着几分诡异。沈知微盯着他手腕翻转的节奏，忽然察觉那动作竟是边关军中密探传递暗号的手法！

她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对面席位。苏丞相似有所感，朝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好一曲胡旋舞！”萧彻鼓掌称赞，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

沈知微端起酒杯，作势欲饮，却被林如月娇滴滴的声音打断：“娘娘身子刚好，还是莫要贪杯的好。”

她缓缓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林如月脸上：“多谢提醒。”

“娘娘与陛下成婚多年，想必最懂陛下喜好。”林如月笑着斟了一杯酒递过去，“这可是御膳房新酿的桂花酿，甜而不腻，正适合娘娘。”

沈知微望着那杯酒，杯口热气袅袅，分明是滚烫的。她心中已有计较，面上却不露分毫。

“本宫倒是想起一事。”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满室寂静。

“哦？”萧彻挑眉。

“三年前陛下曾许诺，待登基便还我自由。”沈知微目光直视萧彻，“如今陛下贵为九五，不知可还记得此事？”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连苏丞相都停下了舞步，装作不经意地瞥向萧彻。

萧彻脸色微变，手中酒杯微微倾斜，酒液滴在龙袍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皇后这是何意？”他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不过是随口一问。”沈知微轻笑，忽然抬手打翻面前酒盏。琥珀色的液体洒在白玉砖上，竟冒出丝丝白烟！

满堂惊呼，林如月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原来如此。”沈知微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有人迫不及待想送本宫去见先帝呢。”

“放肆！”萧彻猛地起身，袖袍带翻案几。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目光阴沉地看向苏丞相，“丞相，你有何解释？”

苏丞相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明察，老臣不知……”

“不必装了。”沈知微冷笑，“方才那舞，可是边关密探的传信之法？”

苏丞相身形一震，额头冷汗涔涔。

萧彻眼神骤冷，挥手示意侍卫：“拿下！”

就在侍卫上前之际，沈知微忽然道：“陛下，不如听臣妾说个故事。”

“哦？”

“当年祖父教我布阵之法，说兵不厌诈。今日看来，这后宫比战场更凶险。”沈知微语气平静，“不过，既然陛下还记得当年承诺，不如现在就兑现如何？”

萧彻死死盯着她，半晌未语。

林如月忽然扑上来抓住沈知微衣袖：“娘娘莫要胡闹！陛下待你恩宠有加……”

沈知微反手扣住她手腕，力道之大让林如月痛呼出声。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的手腕，可没有当年那么稳了。”

林如月瞳孔骤缩，仿佛被掐住了咽喉。

萧彻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沈知微拉入怀中。她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在他胸前。他手掌扣住她后颈，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说对了。”他哑声道，“朕是说过要还你自由。”

沈知微抬头看他，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多情绪——愤怒、不甘、痛苦，还有深深的执念。

“可你终究是朕的皇后。”他声音低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一生，你休想逃开。”

沈知微只觉得后颈发疼，他的手掌像烙铁般烫人。她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还有呼吸间喷洒在她额角的灼热。

“陛下醉了。”她轻轻说。

“是啊，醉了。”萧彻忽然笑了，笑声凄厉，“醉在这场荒唐的梦里。”

他猛地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

沈知微踉跄后退两步，扶住案几才站稳。青黛慌忙上前搀扶，却见她只是静静看着萧彻消失的方向，眼神空洞。

林如月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妆容。苏丞相被侍卫押着往外走，经过沈知微身边时，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知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声道：“告诉祖父，他教的兵法，我没忘。”

夜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满室的脂粉香。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夜宴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