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的月光总带着草木的清苦,薛肄医给楚谭玉换药时,指尖的力道不自觉放轻了些。对方后心的伤口还在渗血,是那日为挡饕餮利爪留下的,狰狞的疤痕像条暗红色的蛇,爬过肌理分明的脊背。
“嘶——”楚谭玉故意吸了口凉气,眼角余光瞥见薛肄医绷紧的下颌线,忍不住低笑,“薛神医下手再重些,说不定能把我疼得忘了你在凡尘界亲我的事。”
药杵“当啷”砸在石桌上,薛肄医猛地转身,药箱里的瓷瓶撞出清脆的响。他耳根红得透亮,攥着绷带的手泛白:“胡说什么,那日是为了救你……”
“哦?”楚谭玉支起上半身,伤口牵扯得他闷哼一声,却仍盯着薛肄医的眼睛,“那薛神医倒是说说,救我需要亲到喘不过气吗?”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咳嗽声,雾尧抱着剑站在竹篱外,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他本是来送晨白新画的阵法图,却不想撞见这般景象,正欲悄声退走,薛肄医已红着脸转身:“小尧儿来了?快进来。”
楚谭玉挑眉,慢条斯理地拉好衣襟:“正好,我这红线该换了,薛神医手笨,小尧儿来帮忙?”
薛肄医抓起药杵就朝他扔去,却被楚谭玉稳稳接住。两人的笑闹声漫过竹桌,雾尧看着薛肄医眼底难得的鲜活,忽然想起在凡尘界客栈,这位药王握着药剑刺穿教主心口时,那双眼也曾燃着决绝的光——原来温润如玉的医者,也藏着护犊子的烈。
“师尊在练剑场。”雾尧将阵法图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楚谭玉缠着红线的手腕上,“他说这‘两仪阵’需与凤族灵力配合,让我来问凤青灯圣女是否有空。”
提到凤青灯,薛肄医忽然笑了:“那丫头昨日还来偷我的凝神草,说要给你做灵米糕,被我罚去药圃除草了。”
话音刚落,就见凤青灯提着裙摆冲进来,发间还沾着草叶:“谁说我被罚了?我是自愿帮忙!”她一眼瞥见楚谭玉的伤口,咋舌道,“月老大人这伤,看着比我二哥当年斗凶兽时还惨。”
楚谭玉挑眉:“凤二公子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那是自然,”凤青灯挨着雾尧坐下,从袖中摸出块灵米糕塞给他,“当年二哥为了护我,被玄龟的尾刺扫中,躺了三个月呢。”她忽然凑近雾尧耳边,“小不点儿,你可别学他们硬扛,薛神医的药苦得能掉眼泪。”
雾尧咬了口灵米糕,清甜的香气漫过舌尖。他看着凤青灯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重生前在暗牢里,唯一的窗户对着片梧桐林,那时他总猜想,住在梧桐树上的凤凰,是不是也像这般鲜活。
“青灯,”晨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练完剑,银枪上的水珠顺着枪尖滴落,“两仪阵的事,你凤族的涅槃火能借我观摩几日吗?”
凤青灯立刻起身:“当然!我这就回梧桐林取火折子,二哥说那里面藏着凤族的本命灵火呢。”她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凤润修从身后拉住。
“急什么。”凤润修一身墨绿锦袍,玉笛斜插在腰间,“父亲让我把这个带来。”他递过个雕花木盒,打开时里面浮着团跳动的金火,“这是族中历代圣女的心头火所化,比普通涅槃火更纯。”
晨白接过木盒时,金火突然窜高,竟与他指尖的神力相呼应。雾尧看着那团火,忽然想起在祭坛时,晨白将他护在身后,银枪上的光也是这般温暖。
“对了,”凤润修忽然看向雾尧,“父亲说想请你去凤族做客,族里的孩子们总念叨,当年教他们叠纸船的神仙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雾尧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刚重生时,在凤族养伤的那段日子,一群拖着绒毛的小凤凰围着他,非要学神族的折纸。那时他还不懂温柔,是晨白悄悄教他折了只带翅膀的船,说“孩子们的世界,该有会飞的希望”。
“等处理完阵法的事就去。”雾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暖意。
凤青灯拍手:“太好了!我让膳房给你做桂花藕粉,比凡尘界的莲子羹还甜!”
众人说笑间,楚谭玉忽然按住薛肄医的手。后者正往药炉里添药,指尖微微颤抖,脸色也白了几分。“怎么了?”楚谭玉的声音沉了下去,红线顺着他的手腕缠上薛肄医的脉门。
“没事,”薛肄医抽回手,往炉里添了把干草,“许是昨日炼药累着了。”
但雾尧看得分明,方才薛肄医的指尖拂过药炉时,那里映出的影子竟带着淡淡的黑气——是蚀灵咒的余毒。
夜深时,雾尧站在练剑场的月光下,晨白的银枪正划破空气,带起的风声像低吟的歌。“师尊,”雾尧忽然开口,“薛神医身上有邪气。”
晨白收枪转身,银枪的寒光映在他眼底:“我知道。”他走到雾尧身边,望着药谷的方向,“那日他用自身灵力净化饕餮的浊气,怕是被邪咒侵体了。”
“为何不告诉他?”
“薛神医性子犟,”晨白的指尖划过雾尧的发顶,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兽,“楚师叔已在他的药里加了清毒的灵草,我们只需盯着,别让他再动用灵力。”
雾尧点头,忽然想起在凡尘界,薛肄医抱着楚谭玉哭的样子。那时他才明白,温润的医者也会脆弱,就像冷硬的战神也会在深夜为伤兵裹伤——所谓有血有肉,原是藏在坚硬外壳下的软肋。
几日后,凤族的梧桐林飘起金色的落叶。雾尧跟着晨白去借火时,正撞见凤润修在教小凤凰们练剑。孩子们的招式歪歪扭扭,却学得格外认真,有个最小的凤凰崽不小心摔了跤,凤润修立刻蹲下身,用锦袖给他擦眼泪。
“二哥对孩子倒是耐心。”凤青灯端着藕粉走来,递给雾尧一碗,“当年他带兵打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凤凰们削木剑。”
雾尧看着那碗藕粉,桂花的甜香里混着淡淡的灵力。他忽然想起重生前,有次执行完任务,暗牢的看守给了他块沾着泥的桂花糕,那时他以为那是世间最甜的东西,直到此刻才知,真正的甜,是藏在关怀里的暖意。
“两仪阵的关键在火与光的平衡,”晨白接过凤润修递来的火折子,金火在他掌心跳动,“需要你我与青灯同时催动灵力。”
凤润修点头:“我会守在阵眼外,若有异动立刻支援。”他看向雾尧的目光多了几分柔和,“雾尧少君若觉得吃力,不必硬撑。”
雾尧握紧手中的衔霄剑:“不会。”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前世的傀儡生涯,让他比谁都懂,信任是比利刃更锋利的武器。
布阵当晚,梧桐林的上空亮起璀璨的光网。晨白的神力与凤青灯的涅槃火交织,雾尧的剑气则像穿梭的银线,将光网织得密不透风。就在阵法即将完成时,阵眼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黑色的雾气从地底喷涌而出,竟比残莲教的邪器更甚。
“是凤族的禁地!”凤润修的玉笛瞬间出鞘,剑气劈开黑雾,“里面镇压着上古的戾气,怕是被两仪阵的力量惊动了!”
雾尧的衔霄剑突然发出嗡鸣,剑身的神纹与黑雾中的符咒产生共鸣。他忽然想起司命说的,他的魂魄与上尧界的灵脉相连——这戾气,竟与他前世的记忆产生了共鸣。
“别碰它!”晨白的银枪挡在他身前,神力结成的护罩上泛起涟漪,“这戾气会勾起心魔。”
但已经晚了。黑雾中浮现出暗牢的影子,铁链拖地的声响,看守的斥骂,还有那把刺穿他心口的匕首……雾尧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剑的手开始颤抖。
“小尧儿!”薛肄医突然冲过来,将一瓶药粉撒在他身上,清冽的药香驱散了那些翻涌的记忆,“看着我!你不是傀儡,你是雾尧!”
楚谭玉的红线缠上雾尧的手腕,将他拉离黑雾:“别被过去困住,你看,晨白在等你。”
雾尧抬眸,撞进晨白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并肩作战的坚定。就像在军营时,他第一次杀人后发抖,晨白也是这样看着他,说“活着,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
“我没事。”雾尧深吸一口气,衔霄剑的金光再次亮起,这一次,剑气中多了几分韧性,“继续布阵。”
晨白点头,与他同时催动灵力。金与银的光芒交织成网,将黑雾死死锁在禁地深处。凤青灯的涅槃火化作金色的锁链,凤润修的剑气则像钉子,将锁链钉入地底。
当最后一缕黑雾消散时,所有人都脱了力。雾尧靠在晨白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狰狞的记忆,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回到药谷时,薛肄医给雾尧施针,银针刺入穴位时,他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很疼?”薛肄医的动作放轻了些,“这戾气比蚀灵咒更阴毒,怕是要疼几日。”
楚谭玉端着药碗走进来,里面是黑漆漆的药汤:“薛神医特意加了安神草,喝了就不疼了。”
雾尧接过碗,刚要喝,却被楚谭玉按住手:“得让晨白喂你,这药才管用。”
晨白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接过碗,舀起一勺吹了吹。药很苦,但雾尧却喝得很认真——这苦味里,藏着太多人的关怀,像凡尘界的桂花糕,像凤青灯的藕粉,像晨白掌心的温度。
几日后,凤族的禁地重归平静。雾尧跟着晨白去道谢时,见凤润修在教小凤凰们叠纸船。金色的纸船漂在溪上,载着孩子们的笑声,飘向远方。
“小不点儿,”凤青灯递给雾尧一只纸船,“这是用梧桐叶做的,能顺着溪水漂到凡尘界呢。”
雾尧接过纸船,忽然想起重生前在暗牢里,他也曾用草叶折过船,那时他以为,自由就是能顺着水流漂向远方。但现在他知道,真正的自由,是身边有这些人,有可以回去的家。
楚谭玉和薛肄医在溪边拌嘴,前者非要往后者的药篓里塞野花,后者则嗔怪他耽误采草药。阳光穿过梧桐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红线与药篓的流苏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
晨白走到雾尧身边,看着溪上的纸船:“司命说,你的命格已经稳定了。”
雾尧点头,忽然转身,认真地看着晨白:“师尊,谢谢你。”
晨白的耳尖微热,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活着不是为了杀人。”雾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释然的笑意,“而是为了这些纸船,这些笑声,还有……你。”
晨白愣住了,随即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同心锁的金光悄然亮起,映得两人眼底都泛着光。
远处的梧桐林传来凤青灯的笑声,楚谭玉和薛肄医的拌嘴声也随风飘来。雾尧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所谓有血有肉,不过是有人让你卸下盔甲,有人陪你面对过往,有人与你共赴未来。就像这梧桐林的阳光,总会穿过层层叠叠的叶,落在最需要温暖的地方。
而他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份牵绊,他就能握紧手中的剑,踏过所有荆棘,走向更光明的未来。因为他不再是暗牢里那把没有名字的兵器,他是雾尧,是被晨光照亮的少年,是有人放在心尖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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