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京，蝉鸣已经有了灼人的温度。林溪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北舞校门口，学士服的绸带还系在手腕上，被热风卷得猎猎作响。手机屏幕亮着，是房东催缴房租的短信，数字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像三根扎在眉心的针。
毕业典礼上院长那句“愿你们以舞为翼，奔赴山海”还在耳边，可山海的门票，首先得付房租。她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张纸币，打开招聘软件，划到“舞蹈老师“艺术培训”的词条时，指尖顿了顿——当初不顾家里反对学舞蹈，不是为了在少儿机构重复“一二三四”的口令。
正对着屏幕发呆，老同学刘梦的电话像救星一样跳出来，背景音嘈杂得像在菜市场。“溪溪！救急！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在《暗涌》剧组当助理吗？”刘梦的声音带着哭腔，“女三号那个杀手角色，原定演员刚才吊威亚摔了，脚踝肿得像馒头！导演发狠话今晚必须拍完雨夜的打戏，你能不能来顶一下？就几个镜头，有武术指导，片酬当场结，五千！”
五千块钱，够两个月的房租了。林溪几乎没犹豫：“地址发给我，半小时到。
挂了电话，她把行李箱寄存在校门口的便利店，转身冲进地铁站。镜子里映出张素净的脸，眉骨锋利，眼神亮得像淬了光----这张脸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柔美，却有种利落的攻击性，倒真贴心“杀手”的设定。
《暗涌》的拍摄地在城郊的影视基地，雨是人工降的，细密的水柱砸在遮阳棚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林溪刚穿过警戒线，就被一个穿蓝色马甲的场务拦住，上下打量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轻视：“你就是来客串的？刘梦没根你说吗？带妆发了吗？穿的什么玩意儿----”他指着她的白T恤和牛仔裤，语气像在驱赶流浪猫。
林溪没理会他的刻薄，目光扫过片场：轨道车在积水里碾出涟漪，灯光组正调试冷光灯，一群人围着中央的雨棚忙碌，最中间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身形挺拔，即使在嘈杂里也透着股沉静的气场。
“王哥，这是同学林溪，北舞的，她……”刘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没说完就被场务打断：“北舞的怎么了？跳芭蕾的能演杀手？别耽误陈老师时间。”
“让她过来。”
清冷的男声从雨棚那边传来，场务的话卡在喉咙里，立刻换上谄媚的笑。林溪抬眼，刚才那个穿风衣的男人转过身，正是陈添祥。他是圈内出了名的“戏痴”，三金影帝加身，却极少参加综艺，连路透图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经历感。此刻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角，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平静得像深渊，看不出情绪。
“剧本。”林溪朝刘梦伸手，声音清晰，没有新人的局促。刘梦赶紧递过打印出来的几页纸，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她的戏份：女杀手与男主（陈添祥饰）的对手戏，三段打戏，从仓库追打到集装箱顶，最后被男主击中肩胛，坠楼（用威亚）。
武术指导是个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看林溪的眼神带着怀疑：“会打吗？基本的格斗姿势知道吗？”他把一把道具短刀塞给她，“就几个动作，跟着我学：挡、刺、旋身，不难，别露怯就行。”
林溪掂了掂道具刀的重量，塑料材质很轻，手感假得晃眼。她没话说，走到旁边的空地，对着空气做了个咏春的起手式-----这是她跟着楼下公园的老师傅偷学的，本是为了防身，没想到有一天能用上。
“不用学了？”武术指导皱眉。
“直接拍吧，”林溪扯了扯嘴角，“新人就是敢吹。”
雨势突然变大，导演喊了声“准备”，陈添祥已经站到集装箱的铁架上，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林溪深吸一口气，任由冷水灌进领口，瞬间浸透了T恤。当“开始”的口令落下时，她像被按下启动键的猎豹，猛地窜出去。
第一个镜头是仓库内的追逐，她需要从货架后闪出，用短刀刺向陈添祥的后腰。原定设计是简单的直刺，林溪却在冲出去的瞬间改了动作----她借着货架的掩护，身体像拧麻花一样旋出，而是划了个刁钻的弧线，手腕翻转间，刀刃几乎擦着陈添祥的风衣掠过，停在他颈侧半寸的地方。
动作快得像道残影，融合了现代舞的爆发力和咏春的寸劲，连带着水珠都溅得极有章法。
监视器后面的导演猛地坐直身体，原本漫不经心的手指攥着紧了对讲机。
陈添祥显然也愣了半秒，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抬手格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扣向她的肘关节----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动作，是演员的即兴反应。林溪被他扣住的瞬间，借着他的力道向后翻了个空翻，落地时稳稳踩在一个积水的木箱上，风衣下摆扫过水面，激起一圈涟漪，眼神里的狠劲和警惕，比剧本描述的“冷冽”多了三分真实。
“好”！武术指导忍不住低呼一声。
接下来是集装箱顶的打戏，雨水让金属表面滑得像冰面。原定设计是林溪被陈添祥一脚踹倒，她却在他抬腿的瞬间，用了咏春的“问路”式，手肘顶住他的膝盖内侧，同时身体下沉，避开他的攻击，反手抓住他的风衣纽扣，借着体重向后一拉----陈添祥的重心被带得微晃，她趁机绕到他身后，短刀抵在他的后心，动作干净利落，甚至带着种舞蹈般的律感。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没有威亚，没有NG，连呼吸都配合着雨声的节奏。
站在旁边的叶浩然看得眼睛发亮，他刚拍完自己的戏份，抱着保温杯的手微微收紧---这姑娘的动作太漂亮了，不是花架子，是真的有功底，每个转身、踢腿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利落，像把藏在鞘里的刀，一拔出来就闪着寒光。
而陈添祥在被短刀抵住后心时，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力量----不重，却很稳，带着少女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渗透过来。他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应该是和刚才一样，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雨幕。他演过无数次对手戏，第一次觉得一个客串演员的气场，竟然能压得住他刻意释放的压迫感。
“Cut！”导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过了！这条过了！”
片场突然陷入寂静，只有哗哗的雨声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鼓掌起掌，接着掌声像潮水一样涌起来，连刚才那个刻薄的场务都看呆了，手里的对讲机“啪嗒”掉在水里。
林溪松开握着短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喘着气走到集装箱边缘，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里，有点涩。陈添祥从后面走过来，递过来一条毛巾，黑色的，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 你学过咏春”？他的声音比刚才在戏里低沉，少了角色的冷硬，多了几分探究。
林溪接过毛巾擦了擦脸，露出光洁的额头：“瞎练的。”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是学舞蹈的”北舞刚毕业。”
陈添祥的目光落在她湿透的T恤上，隐约能看到肩胛骨的线条，像展翅欲飞的蝶。他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刚才的动作设计，比剧本里的好。”
这时导演举着喇叭喊：“小姑娘叫什么名字？留个联系方式！后面还有场补拍，你能不能来？”
林溪心里一动，刚要说话，刘梦已经跑过来，兴奋地抓住她的胳膊：“溪溪！你太牛了！导演说要给你加钱！”
叶浩然也走过来，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叶浩然，演男二。你刚才那个空翻帅炸了，以前没见过你啊？”
林溪刚要回答，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冷哼一声：“运气好罢了，真把自己当动作女星了？”
转头看见个穿灰色连帽衫的男生，眉眼有点凶，抱着胳膊靠在灯柱上，正是演男三号的申浩男。他在圈内以毒舌闻名，但据说对演技要求极严，刚才那场戏，他一直站在监控器旁边看，眼神里的挑剔藏都藏不住。
林溪没理会他的嘲讽，只是看导演：补拍什么时候？我有空。＂
导演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就等你这句话！明天上午九点，直接来找我！”
刘梦把一个信封塞到林溪手里，厚厚的一沓，带着油墨和雨水混合的味道。林溪捏了捏信封的厚度，心里那块因为房租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走出拍场时，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湿漉漉的地面镀上一层银霜。林溪站在公交站牌下，打开手机，把“舞蹈老师”的求职信息删掉。
她看着远处影视基地亮着的灯光，那里像一片巨大的磁场，充满了未知和挑战。刚才在片场感受到的掌声，陈添祥探究的眼神，甚至申浩男的刻薄，都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原本迷茫的心里，漾开了一圈圈名为“可能性的涟漪。
也许，学舞蹈的，不止一条路可走。林溪握紧手里的信封，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烫。她转身走向便利店，去取她的行李箱----那里面装着她的过去，而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场雨，悄然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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