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室的镜子蒙着层灰，像苏念此刻的心情。林溪穿着洗得发黄的练功服，站在镜子前，指尖划过镜面上“梦想启航”的标语——这四个字还是她刚来时亲手贴的，现在看来像个刺眼的笑话。
这场戏拍的是苏念被舞蹈机构老板克扣工资，最后被无理辞退的戏。剧本上写着“苏念很生气”“苏念很委屈”，可林溪知道，真正的崩溃从来不是大吵大闹，是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下去的无力。
“开始！”王导的声音在安静的舞蹈室里响起。
饰演老板的演员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把工资单扔在地上：“苏念，这月工资就这些，你那几个学生退费了，扣你钱天经地义。”
林溪弯腰捡起工资单，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泛白。她的睫毛轻轻颤抖，却没立刻抬头，像是在数纸上的数字——三千块，还不够给母亲买半个月的药。这动作是她加的，源自火锅店李叔总说“钱要算清楚，不然亏死都不知道”。
“张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合同上写着底薪五千，学生退费不该扣我的钱……”
“合同？”老板嗤笑一声，站起身逼近一步，唾沫星子溅到她脸上，“我这儿就是规矩！你一个北漂的舞蹈老师，跟我谈合同？不想干就滚蛋，有的是人想抢这位置！”
林溪的肩膀猛地绷紧了。她想起自己在火锅店被醉汉推搡的瞬间，想起小美被客人骂“乡巴佬”时攥紧的拳头，想起那些在底层挣扎的人，连愤怒都要小心翼翼。
“我干了三个月，每天最早来，最晚走，学生们都喜欢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在说服自己，又像在哀求，“您不能这么对我。”
“我就这么对你了，怎么着？”老板伸手想推她，林溪却突然后退一步，眼里的怯懦瞬间被一种滚烫的东西取代。
那是积攒了三个月的委屈，是被践踏的尊严，是连梦想都被踩在脚下的愤怒。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死死地盯着老板，眼神像烧红的铁，烫得人不敢直视。
“我教孩子们跳舞，不是为了让你扣我工资的。”她的声音很稳，却带着种震人心魄的力量，“他们说长大想当舞蹈家，说苏老师跳得最好看……你凭什么毁了这些？”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肯低头。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像被狂风骤雨打弯的草，却依然把根扎在土里。
“停！”王导猛地站起来，手里的保温杯“哐当”放在监视器上，“就是这个感觉！林溪，你把苏念的骨头演出来了！”
全场静了几秒，突然爆发出掌声。饰演老板的演员走过来，递纸巾给她：“丫头，刚才你那眼神，吓得我后背直冒汗。”
林溪接过纸巾，擦眼泪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抖。不是演的，是真的共情了——想起自己跑龙套时被副导演骂“一辈子都红不了”，想起试镜被顶替时的无助，想起那些在暗夜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的瞬间。
“去休息会儿。”王导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赏，“把情绪收一收，等会儿补几个特写。”
林溪走到舞蹈室角落，蹲在地上平复呼吸。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一半是被掏空的疲惫，一半是演活角色的踏实。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岳雨婷发来的消息：“陈老师刚问你今天拍得怎么样，说要是情绪太激动，让你别硬扛。”
林溪看着消息，忽然笑了，眼眶还红着，嘴角却扬了起来。她回了个“没事”，加了个跳舞的表情包。
补拍特写时，王导特意让镜头对准她的手。那双手握着被克扣的工资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虎口处还有端锅留下的老茧——那是林溪在火锅店“攒”下的痕迹，此刻却成了苏念最有力的道具。
“看这里，”王导指着监视器，“这双手会说话，它告诉观众，苏念的辛苦不是装的，她的愤怒是真的疼。”
收工时，林溪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肿着，头发乱得像草，可眼神却亮得惊人。她忽然懂了王导说的“骨头”——不是倔强，是知道生活难，却依然不肯低头的那点气。
老演员走过来，递给她瓶牛奶：“我年轻时演这种戏，总觉得要哭得撕心裂肺才叫好戏，后来才明白，最打动人的，是眼泪里藏着的那点不服输。”
林溪拧开牛奶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液体熨帖了发紧的喉咙。她想起苏念被辞退后，没有回家哭，而是在舞蹈室跳了一整夜的舞，跳到汗水浸透练功服，跳到天亮时对着朝阳笑了笑，说“从头再来”。
“明天那场跳舞的戏，我想试试真跳。”林溪对王导说，语气很坚定，“不用替身。”
王导看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了那个在火锅店端锅的姑娘，也像看到了剧本里的苏念。他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深夜的舞蹈室，林溪对着镜子练舞。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跳得不算完美，脚踝的旧伤隐隐作痛，可每个动作都带着股狠劲，像在和生活较劲，又像在和自己和解。
她知道，这场戏会成为苏念的转折点。不是被打倒，是在崩溃的边缘，重新找到站起来的力量。而她，借着苏念的身体，把那些自己曾经咽下的委屈，都化作了舞蹈里的光。
手机屏幕亮着，陈添祥发来条消息：“刚看了片段，很好。苏念会感谢你的。”
林溪看着消息，忽然笑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鞠躬，像在对苏念说“请多指教”，也像在对那个曾经在尘埃里挣扎的自己说“谢谢你没放弃”。
明天的戏，她已经准备好了。因为她知道，苏念的舞蹈里，该有火锅店的烟火气，该有被克扣的工资单的重量，该有每个普通人在生活里摔过跤，却依然抬起头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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