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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底

十七岁的殉葬

青石镇的天空永远灰蒙蒙的。

齐子抬头望着那座耸立在镇子边缘的废弃水塔,布满铁锈的塔身在暮色中插入天空。十七岁的他数着口袋里仅剩的三枚硬币,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又去水塔?”巷口杂货店的老板娘头也不抬:“你爸今天又喝的烂醉。”

齐子没回答,他把校服领子竖起来挡住半边脸。化工厂排放的刺鼻气味钻进鼻腔,他加快脚步,皮鞋踩过积水坑,倒映出扭曲的灰色天空。

水塔的铁门锁早就坏了。齐子轻车熟路地钻进去,螺旋铁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爬到顶层时,夕阳正从工厂烟囱的缝隙间照射下来,在他破旧的笔记本上刮下一道颤动的光斑。

“果然在这里。”

清脆的女声使齐子差点扔掉手里的笔记本。他迅速转头,看见穿同样校服的女生站在楼梯口,齐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校服裙摆沾着泥点。

“枣户同学?”齐子皱起眉头:“你怎么...”

“跟踪你啊。”女孩露出了微笑,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在看到齐子瞬间绷紧的肩膀时收敛了笑容:“开玩笑的。我看到你往这边走,好奇跟过来看看。”

看着对方紧绷的神情,她特意补充了一句:“真的哦。”

齐子合上笔记本,那里面写满了他想对这个小镇说的脏话,写着他瘫痪在床的母亲如何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写着酗酒的父亲如何在深夜用皮带抽打他时散发的劣质白酒的臭味,还有无数个意见。

明濑径直走到他旁边坐下,双腿悬空晃荡:“这里视野真好。”她指着远处化工厂的烟囱:“看,像不像《风之谷》里的腐海?”

齐子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转学来才两周的优等生会来跟他搭话。

那天之后,水塔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明濑总会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发霉的旧书、褪色的明信片、偶尔是便利店过期的布丁。齐子则负责带从父亲那里偷来的香烟,虽然他们总是被呛得咳嗽不止。

“你看。”某个阴雨天,明濑突然解开衣领,齐子害羞的别过了头:“不,不是!枣户同学!你这是做什么!”

“......没事,请把头转过来。”

齐子僵硬的转过头,却看到女孩苍白的皮肤上布满淡粉色的疤痕:“我爸的烟头烫的。”她的语气过于轻松,齐子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是很好看吧?他说女孩子太漂亮会遭报应......”

啪——

齐子的拳头重重砸在生锈的铁皮上,血珠渗进铁锈的纹路。明濑却笑着用创可贴帮他包扎,指尖冰凉得像十二月的井水。

“没事的,齐子,我没事......”

五月的第三个周五,明濑没来水塔。

齐子等到了暮色降临,笔记本上滴满化工厂飘来的酸雨。第二天他在学校走廊拦住她,却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从她衣领飘出来。

“你去医院了?”齐子问道。

明濑的睫毛颤了颤,涂了唇膏的嘴角扬起完美弧度:“感冒了。”

她快步走开,齐子注意到她走路时微微发颤的双腿。

夜色温柔,齐子因为父亲醉酒被暴打一顿后赶出了家门,浑身湿透地他躲进了水塔,却听见顶层传来压抑的啜泣。

手电筒光柱下,明濑蜷缩在角落,校服衬衫的扣子掉了两颗,锁骨处留着青紫指痕。

“枣户同学?”齐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濑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惊恐,随即变成死水般的平静。

“已经三年了。”她整理好衣领,动作无比熟练:“他说如果我敢说出去,就让我爸坐牢。”她轻笑一声,“可笑吧?我居然在保护那个人渣。”

雨水从铁皮缝隙漏下来,在明濑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齐子看见她手腕上新增的伤口。

“我们逃吧,明濑!”齐子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几乎没有思考:“明天有趟去东京的早班车!”

明濑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暗淡:“我的父亲还......”

“管这些干什么!”齐子怒吼道:”那个家暴你的混蛋父亲,就让他去死好了!”他迅速翻开笔记本,夹层里皱巴巴的纸币——那是他连续两年放学后去屠宰场搬冻肉的报酬。

明濑愣住了,她看着眼前坚定的少年,她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破碎不堪的人生正被重新拾起。

明濑露出了笑容:“嗯!一起逃吧!”

他们约定周六凌晨四点在水塔碰头。齐子整夜没睡,把父亲的旧背包塞满干粮和矿泉水。三点五十分,他轻手轻脚出门时,听见母亲在卧室发出痛苦的呻吟,父亲在客厅地板上打着酒嗝。

我要抛弃这个家吗......齐子看着这座破旧不堪的房子,眼神渐渐冷淡了下去。

这之前的一个月,是齐子人生中罕见的、带着微弱光芒的日子,他们偷偷积攒着逃离的资本。明濑省下所有的午餐费,甚至卖掉了校长“奖励”给她的、但她最珍视的一支钢笔。

齐子则在屠宰场干完活后,又接了一个通宵看仓库的活儿,冻得浑身发僵,但摸着口袋里新添的几张纸币,想着东京招工的广告,心里重新燃起火焰。

周三放学后,他们溜进水塔。明濑摊开一张皱巴巴的省城地图,用铅笔圈出一个老城区:“听说那里房租便宜!”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手指在地图上不断摩挲:“我们可以先租个小单间,你去找工作,我......我可以去餐馆洗碗,或者,或者......”

她声音低下去,似乎对未来能做什么也感到迷茫,她不想重蹈覆辙,做她那痛恨的工作,但那憧憬是真实的。

齐子笨拙地安慰她:“我有力气,什么活都能干。等安顿下来,你......你可以去念夜校。” 明濑笑了,把头轻轻靠在齐子肩上,那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

突然,齐子貌似想到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有些扭曲的两只烟,熟练的点燃了一根放进嘴里,但正想点燃另一支时,打火机却怎样也点不着。

“诶......是不是受潮了?”明濑凑上前看着打火机。

齐子沉默了一会儿,将皱巴巴的香烟塞到明濑的嘴中,并凑近对方的脸颊,两支香烟互相触碰,互相燃烧......

夕阳透过铁皮的缝隙,在地图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仿佛真的照亮了那个遥不可及的“小单间”。那一刻,水塔里的铁锈味似乎都淡了,齐子偷偷撕掉了笔记本里写满诅咒和绝望的几页......

周四下午,齐子在去仓库上夜班的路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扭过头去,瞳孔渐渐缩小。校长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小巷深处,车窗半开,明濑低着头坐在副驾,校长肥胖的手正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说着什么。

明濑的身体像风中落叶一样颤抖,但她没有反抗。齐子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校长似乎有所察觉,锐利的目光扫向巷口。齐子猛地缩回墙角,心脏狂跳,像要炸开。他听到了轿车发动的声音,扬长而去。

他做不到,他不敢反抗。

巷子里只剩下浓重的汽车尾气味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恶魔不仅控制着明濑的身体,更如影随形地扼杀着他们任何一丝逃离的妄想。这份希望被当面碾碎的屈辱和无力感,比任何直接的暴力更让他窒息。

周五晚上,就在齐子最后一次检查背包,明濑突然给他发了一条长长的、后来又撤回的信息:

「齐子,他知道了,他知道我们想走,他看到了我卖掉的钢笔,他说如果我敢消失,他就让你爸彻底废掉,让你妈生不如死,他还说要去找你的父母......」

信息到这里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条冰冷的新信息:“别管我,忘掉约定,好好活着”

“求你了。”

齐子疯狂的拨打她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他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转圈,愤怒和恐惧几乎将他撕裂。

他猛的推开房门,他想去找她,但母亲在隔壁剧烈的咳嗽声、父亲的呼吸声像冰冷的锁链,牢牢拴住了他的脚踝。

不能抛下他们......即使母亲再怎么诅咒他,即使父亲如何殴打他,他也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遭到毒手......

校长精准地捏住了他在这世上无法割舍的软肋——那畸形的、却真实存在的亲情。他意识到,自己所谓的“一起逃”,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个巨大的、不自量力的笑话。

他的力量,在校长编织的庞大而黑暗的权力网前,渺小得如同尘埃。此刻,他堕入了水塔深处,污水没过他的全身。

他和他那个破烂黑暗的家,重组在一起。这份认知带来的自我厌弃和滔天的无力感,比污水的寒冷更刺骨。

齐子还是打开了家门,但也只是无神的漫步在小路上,一瞬间,他看到了警车飞驰而去的残影。

警笛声撕破黎明的寂静,校长家外围着警戒线,医生从家中抬出担架,明濑的手腕垂下来,腕表停在3:27。

明濑死了。

警察知道了齐子与明濑的关系,便将他叫到了警局。

“抱歉听到这个消息。”警官叹息道:“节哀......”

齐子盯着报纸上明濑的入学照,她笑得那么明亮,像从未见过黑暗。如今,她在水塔底部永远沉睡......

“校长被抓了吗?”齐子追寻着结果。

“啊?”警官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他会被抓,枣户明濑是自杀的啊......”

齐子瞪大了双眼,他的嘴唇微张,但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知道,他什么也不能说。

回到学校那天,齐子的课桌上被人用红笔画满了“杀人犯”。他默默擦干净,发现抽屉里有本《挪威的森林》,扉页写着:“你要记住我。”

字迹被水渍晕开,齐子的泪水无声滴落。

曾经熟悉的同学眼神躲闪,窃窃私语像冰冷的针扎在背上。

“就是他和明濑......”

“听说他包里藏着刀想去杀校长......”

“明濑跳楼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

流言像毒藤般疯长,扭曲变形。

一个平时跟着校长儿子混的男生,故意在食堂将一整盘油腻的饭菜扣在齐子身上,引来一片哄笑和冷漠的注视。

老师找他谈话,语气看似关切,实则充满审视:“我们知道你家里困难,但枣户同学的事......学校压力很大。”

“你还是转学吧。”

走出校门,没有听到杂货铺老板娘的招呼,没有猪肉铺老板爽朗的笑声。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指着他:“晦气东西!克死爹妈不够,还克死女同学!滚远点!”

齐子麻木地点了点头,露出笑容。

校长在葬礼上扮演了痛失爱女的慈父角色,接受着众人的同情。而真相,已经连同明濑的二十页遗书沉入塔底。

它被小镇选择性地遗忘了。这种来自整个环境的、无声或有声的集体审判和排斥,将他彻底钉死在了“杀人犯”的耻辱柱上。

这个小镇充满了恶意。

无处可逃,无处申辩。

不知觉不觉间,他溺死在了污水深处。

黄昏时分,齐子再次爬上水塔。西边的天空被化工厂的浓烟染成淤血的颜色。他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香烟,火焰发出微弱的光亮,他这次没有咳嗽......

铁皮墙上新添了一行刻字,是明濑的笔迹:“一起逃吧。”

齐子用美工刀在下面刻下回应:“我答应你。”

远处传来齐子母亲的哭泣和酒瓶的破碎声。齐子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有些牢笼没有锁,因为根本不需要,毕竟有人早已折断了翅膀。

齐子想起了母亲的话语。

「齐子,妈妈一直很痛苦,一直一直......所以,齐子,你也要跟妈妈一样痛苦啊......」

“我的人生......”齐子突出一口白雾:“真是糟糕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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