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和温重重叹了口气,紧紧捏着太阳穴,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鬼仙搞的?她为什么这么做?我们不是一直按着她的要求做生意吗?”余和温紧蹙眉头,眯起眼睛,皱起鼻头,显出一副厌恶的样子。
“尸鬼的事我还不确定,但阿平哥……有很大概率是鬼仙杀的。”李财泽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彩绳,紧咬着嘴唇不放。
不过一会儿,李财泽突然瞪大了双眼看向余和温:“笨鱼,村子和山一定会被烧光吧?”
“什么?”
“沌古山上大部分鬼怪的本体都被压在山头的鬼庙里,那群尸鬼逃不过的……还有鬼仙,”李财泽松开紧捏着彩绳的手,睨了一眼身后的沌古山,“就算她能逃出来,只要她还在和人做生意,我就能‘看’见。”
“到时候我会找到她,和她做她最后一笔生意的。”李财泽踏着黑土向城镇走去,“肚子好饿,我们去吃面吧。”
城镇的夜晚不同于农村,属于这里的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即使位于城市边缘,小市民阶层那种平平淡淡幸福的氛围也不见有多逊色。
两人吃过面后,漫无目的地在街边游荡。
“你说尸鬼会不会也到城镇来?”李财泽好不容易嚼完嘴里的肉筋,开口问道,“应该不会那么快吧?你怎么不说话,笨鱼?”
“小安,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吧。”余和温率先开口,一身的疲惫折磨得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悲愤了。
李财泽点点头,跟在余和温的身后走进一间破旧的旅馆。
旅馆里的灯暗的发黄,隐约弥漫着一股骚气。李财泽蹙眉拉住余和温的手,但她知道,这是他们现下能租得起的唯一的一间旅馆了。
关了灯,余和温抱着外套瘫在床上昏睡了过去,而李财泽坐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
为什么?
李财泽撵动彩绳,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出于报复?
但她报复的是沌古村的守村人,还是身为人鬼都视为异类的她自己?
李财泽倒头躺进被窝里,回忆着过往,虽有哀痛,可更多的是不解。
阿平哥虽然是沌古村的守村人,却因痴呆而常常被鬼怪们欺辱,别说消灭鬼怪了,就算是表面上装出一副能够为村子镇灾的威严霸气样子都难。
李财泽虽然对阿平哥的痴呆病症一直怀有厌恶与抗拒,可毕竟他曾帮助过自己活过一段时间,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就把他当成家人来看待了。
李财泽感到猛地一阵头晕目眩和心悸,忍着叹气的冲动,逼迫自己闭上眼,不要再想。
睡眼蒙眬的李财泽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的牛仔外套被余和温丢到她的头上。
“天亮了……?”李财泽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扯下外套胡乱套在身上。
“尸鬼跑到城镇里来了……比我想的还要快,”余和温拉上窗帘,大步走向门口,微微开出一条门缝,旅馆狭窄的走廊里出奇的寂静,“我还以为有时间再回去一趟。”
李财泽坐在床上穿好鞋,到窗边撩起一边看了看城镇。
仅仅一晚的时间,城镇便被尸鬼破坏得一片狼藉,满大街的血肉与残迹融在一起散发着巨大恶臭味。
“村里的火没拦住它们?”
“本来也就只有山上的火大,村子里的火势顶多烧俩草房子。”余和温锁好门用木柜顶住了房门。
李财泽转过身看向余和温,余和温正在捣鼓他的背包。
“翻什么呢?趁现在走廊没人,咱也得快点走了。”
“小安,你的匕首是不是扔在村子里了?”
“那匕首上全是尸鬼的脓水,我指定扔啊?”李财泽蹙眉解下放匕首的皮包,扔进了垃圾桶。
余和温从包里掏出一把带刀鞘的匕首递给李财泽,它被李财泽眼前的这个人磨得反着光亮:“本来打算给你当生日礼物的,这个比你之前的那把要长一些,你用着能更顺手。”
“现在你拿着,到时候出去用它防身。”余和温见李财泽接过匕首后,又背对着她在包里翻出另一把匕首来握在手里。
李财泽笑着耍着手里的新匕首:“你自己做的?”
“我可没那个本事……但刀鞘是我做的,别给扔了。”余和温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把木柜从门口处移开,确认走廊无人后示意李财泽跟紧他。
“奇怪,旅馆人应该不少,怎么一个尸鬼都没有?”李财泽跟在余和温身后,隔开一段距离,疑惑地左右环视着。
余和温只顾着快些离开这里,到了室外也方便他施展拳脚,这里的空间太狭窄,搞不好会误伤:“快走吧,没有更好。”
来到昏暗不见光的一楼前台,两人直奔出口,却发现门被锁上,门外的卷帘门也降了下来。
“我去,我说咋没人呢,不会这里就剩咱俩了吧?”李财泽叉着腰叹了口气,无奈地挑着眉问道。
余和温耸耸肩,又返回去:“上楼吧,去楼顶。”
李财泽点头应和,刚经过前台处,老板娘猛然冲出来扒着窗口嘶吼着,她伸出一条胳膊奋力够着李财泽,胡乱地挥舞着手臂。
李财泽下意识手起刀落,斩断了她伸出的手臂,只听那化作尸鬼的老板娘扯出一声心撕裂肺的惨叫,手臂便重新生长出来。
余和温见状愣住了,李财泽则是注入黑气又砍了一遍——这一次终是奏效了。
“遭了,要是只有黑气管用的话,你怎么办?”李财泽把住余和温的小臂便向楼上跑去,现下一秒钟都不可浪费了,“你带上面具不是能用红气吗?也试试吧?”
“我……”余和温有些抗拒,跟上李财泽的速度后再一次推辞道,“先看看吧,就算不把它们弄出个残废,我也能应付的来。”
李财泽懒得再去劝,对于使用面具一事,余和温总是逃避。他先前的解释是“感觉很诡异,戴着黏黏腻腻的很恶心”,后来又说“戴上面具总会耳鸣”。最后李财泽干脆一个人揽下与鬼怪斗智斗勇的活儿,让余和温在一旁打下手,非必要之时不再要求他使用面具。
两人很快赶到最高层,正打算寻找通往楼顶的路时却发现一群尸鬼横尸在一间房门口,里面还不停地传出阵阵撕裂和焚烧的声音。
李财泽打算过去看看什么情况,余和温见状一下拦住李财泽。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别好奇这些。”
“可是很可疑啊?万一里面是个能说话的鬼怪呢?”
余和温看出李财泽想借机询问鬼仙的下落,只是抿唇不语,犹豫再三还是和李财泽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去到那个房间附近。
还没走到门口,两人便听到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响起:
“小孩儿们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鬼仙!?”李财泽瞪大双眼,张开着嘴向着身着墨青古裙,挽着淡蓝色薄纱罗披帛,手执挂红色流苏烟斗的女人大叫道。
女人呵呵一笑,踩着灰烬来到两人面前,余和温紧皱着眉头挡在李财泽面前。
鬼仙有些意外,便问李财泽:“他不是看不见我吗?”
李财泽没有回答她,直接问道:
“为什么杀了阿平哥?”
鬼仙挑眉笑着掂了掂手里的烟斗,血红色的流苏晃了又晃:
“要不是姥姥我,咱家小平儿连鬼都当不上……”
“你怎么觉得是姥姥啊,我们可没什么仇哦?”鬼仙绕道李财泽身后,贴近她的耳侧笑着询问。
李财泽用力一挥手,把鬼仙打散,只见鬼仙尖锐的笑声响荡在整个房间里。鬼仙摇身一变,又凝聚起来,站在两人面前接着说道:
“两个养不熟的小孩儿……算了,姥姥不怪你们~”
李财泽咬着牙,怒目圆睁地瞪着鬼仙。
“阿平哥到底怎么死的?村里的尸鬼又是怎么回事?”
鬼仙微抬下颚,半眯着眼吐出一口白烟,白烟越来越浓,萦绕在房间之中,鬼仙隐匿其中,轻轻一句回荡于李财泽的耳边。
“你自己看吧……”
余和温闻声紧皱着眉头,眼前空荡荡的一片让他心里愈加不安。
回想起那晚面具下群魔乱舞的场景之中矗立的鬼神,余和温还是发着寒颤。忍下心中的抵触,他把面具扣在脸上。
一霎那,余和温也被白烟笼罩、淹没。
黑夜里的银河被皎洁的素月带下人间,化作村里一条条不起眼的土路。土壤微闪着,村民将其踏在脚下,终是被磨灭了光亮。
村民嘴里念念有词,他们高举火把;一只尸鬼被五花大绑,他被壮士拖在地上;高大粗壮的男人跟在最后,他提着屠刀;马神使领在人前,他高举双臂向天祈愿……
“伟大的山神呐……伟大的母神……请您降罚于这个欺骗沌古的罪人……让他泣血饮歌为沌古赎罪……”
马神使以一种怪异的腔调哼唱着祷词,双手颤抖着向上,不停抓取着什么,脸上的老年斑随着干瘪的脸挤皱在一起,狰狞得像一个个冤魂的面孔。
他们驻足在单薄的铁皮屋前,火把的热浪叫嚣着,黑夜压上人们的双眼。
人们吼叫着,尸鬼远离人群躺在地上斜视着,马神使咿咿呀呀地哀唱着,屠夫举起了屠刀。
铁皮屋被破开了门也不恼,直至“罪人”的头颅带着笑落地……它沉默着仰望月亮,暗中流出血泪,等待着在溃败中腐烂。
李财泽瘫软下来,跌坐在地上,眼泪不自觉淌过脸颊。
余和温站在一旁,紧紧抓着脸上的面具,爆出青筋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在人们的欢呼喝彩中,尸鬼斜视的眼珠一转,突然发作。它撑破坚固的麻绳,四肢并用地扑向人群正中央的屠夫,撕咬着他托举着屠刀的污手。人们慌乱中你推我搡,马神使更是吓尿了裤子,嘴里仍旧嘀咕着神啊鬼啊什么的。
鬼仙站在李财泽和余和温身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拦住恨意滋生满心的他们,走上前去掂了掂手里的烟斗。
血红色的流苏晃了又晃,明艳艳的大火燃了又燃。
掩在火里的尸具化为灰烬,人们四处逃窜,尸鬼拥火而出,咆哮着、追逐着眼前惊恐的一双双黑眸。
火很快爬上了山,它肆意地舞蹈着。
鬼仙用烟斗挑起断头人胸前的吊牌,吐出一口白烟,吊牌中的黑气一瞬消逝,连带着整具尸体发出白光。
断头人指尖几下颤动,不过半响便缓缓爬了起来,茫然地捞起一旁的烂梨抱在怀里,迟迟发不出声音。
“姥姥疼你,小平儿。”鬼仙一挥手里的披帛,拂过断头人的身子。
断头人支支吾吾地讲出一句话:
“没有星,要下雨……小安、小温,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