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平！！”王娘骂骂咧咧地扒着院里的小门唤着他。
“那个痴傻的，估摸着又上山皮去了……真是什么事都干不利索。”王娘叨咕几句，放弃去寻他，心里暗暗想着这次待他回来，必定要狠狠揍上他一顿。
沌古山腰处的溪流边，一个肥胖的痴儿正戏水，抬眼便撞见一白发媚女驻足于对岸打量着自己。
李乐平傻笑着站起身，摇摆着身子拍了拍肚皮，歪着膀子看那女人：“呵嘿…我、我叫李、李乐平儿，在、在王阿娘家，做、做下事儿……”
鬼仙睨了他一眼，发觉这孩子脑袋不灵光，轻笑一声，哄着赶他：“回家去，呆在这鬼山上，别被伤着了。”
李乐平呆愣一会儿，直接淌过小溪，跌趴着来到她面前，勉强像常人那样站直了身子。
“阿娘讲我，要、要见人问好……姐、姐姐好。”
鬼仙笑得轻轻耸动着肩头，蹲下身来抚弄李乐平的小平头，柔声回他：
“好懂礼的乖娃娃。”
她牵起李乐平的肉手来回捏，乐呵呵地送他回了家。王娘自然瞧不见鬼仙，看李乐平回来了急着把他带进家里，数落了几句，又塞了一块糖糕在李乐平嘴里。
李乐平嚼着嘴里的甜，回头望。
鬼仙站在门口轻轻摆手：
“娃娃，闲了再来山上玩儿……”
“姥姥疼你。”
——鬼仙回过神来，来到沌古山上的鬼庙里，挥开庙里弥漫的尘灰。
山上的火越烧越旺。鬼仙拎起自己的碑牌向山下眺望。
“小平儿的俩娃子倒是知道走，这小聪明劲儿。”鬼仙叹笑无声，慢慢地在火里踱步下山到山脚。
“小平儿当真要困在这儿？跟姥姥走吧，这儿呆不久喔。”鬼仙有些意外，像当年那样轻声哄着那个小胖娃娃。
见窝在角落里的李乐平，鬼仙酸涩了唇，回过神来已经说了许多：
“村人欺你痴傻，讲你作为村子的守村人仅顶个虚名，借那尸鬼出现一事来害你，你还有何不肯离开的？”
“姥姥不是责你，你的俩娃娃都知道走去那高房群去，你怎的不肯动弹了？”
“小平儿，你在等甚么呢？”
李乐平身子一抖，不语。
只见鬼仙用披帛再一抚弄他的身子，才闻李乐平的声音。
“小安和、和小温活了，好。”
“……我、我等阿娘。”
鬼仙皱着鼻子，忍下苦楚，抱住这个胖娃娃哄着他睡下了。她缓缓起身，看着他被人踏烂的头颅，一磕手中的烟斗，便将其焚烧殆尽。
鬼仙看着李财泽和余和温离开的方向，收起碑牌随着足迹走出了村子。
来到城镇里，鬼仙踏着李财泽足迹中残存的黑气走近旅馆，穿过一个个人的灵魂，身上惹满了肮脏的浊雾。
她不停地吞吐着烟袋里的鬼草，烟斗不停地升起白烟，鬼仙在迷烟中次次认清人性的贪婪。曾经让她嗤之以鼻的本性现如今又度泯灭了这世间为数不多的至善。
穿过吱呀作响的木门，两个熟悉的面庞熟睡中皱紧眉头。鬼仙垂眸叹出一口白烟，抱臂凝视着他们。
“姥姥该拿你们该如何是好？俩小贪心娃儿，这般善良地待我的小平儿，这般真情地为他紧着身子……”
窗外渐渐归为平静，又在一声惨叫中喧闹起来。
“来了……”鬼仙迎着白烟离开了两人的房间，来到高处驻足。
“该春风十里铺新意，今还不到折花之时，闹得一点礼数都没得了。”
鬼仙不紧不慢地从烟袋里撒下一些鬼草，鬼草拥住凉风，烧起一簇簇新火，披帛一松、一送，悲鸣再次席卷而来。
——房间里的白烟散去，李财泽靠在余和温的怀里，扯着他的衣角稳住身形，而余和温不知何时摘下了面具，用力低着头紧咬牙关。
鬼仙并不同情他们，见他们这样倒是因为自己的小平儿又不免心里一紧。
“这城镇里的尸鬼愈发多了，你们快些走罢，去到它们到不了的地方。”
“要去哪儿呢？它们肯定会到处跑，到时候全世界都是尸鬼了。”李财泽颤着声音，直起身子来，一把撩起垂落的发丝，定定地看向鬼仙，“鬼仙，你知道尸鬼怎么来的吗？要灭根啊、灭根。”
鬼仙一怔，一磕手中的烟斗，压着声音说道：“……我不知道。”
余和温扣上面具逼近鬼仙，李财泽没有拦他。余和温垂下头问鬼仙：“告诉我们它的老祖在哪儿不就行了？”
鬼仙蹙眉抖了抖披帛，余和温被一阵白烟推开。她不满地反驳道：“省省罢，姥姥我就算跟你们讲了，也是让你们去送死罢了。姥姥不作让人恨的事儿。”
“让谁恨？阿平哥？”余和温红着脖颈暴起几根青筋，紧咬牙关反问道。
李财泽拉住余和温，将他往自己身侧拽了拽：“鬼仙，告诉我们。”
“尸仙几百年前就被渡了，现在尸鬼盛行，指定与它无关呐，蠢娃子们！”鬼仙怒颜责骂起来，“你们与其想着灭尸鬼，不如想着如何惜命好了！”
“蠢娃子们，当初尸仙被渡，尸鬼非但没有灭绝，反而更加肆意妄为起来，最终还是诡祖来压才得以平息……”鬼仙微微缓下语气来，“如今祂老人家也将息，再加上你们人间不停倒反天罡地欺辱自然各路鬼神，这都是报应。”
李财泽冷哼一声，不屑地踢开脚下的尸体接着鬼仙的话问道：
“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东西呢？“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世道本就抛弃我们了，像我们这样的惨货到处都是。”
“他们那群饕餮骑在我们头上，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地伺候着自己的肚子，恨不得直接生撕我们的血肉来塞他们的牙缝。”
“最后出了事需要我们了，美其名曰要我们一起负起责任来，自己却心安理得拍拍屁股走人，这你能接受？”
“放屁！让他们吃屎去吧！”
“不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吗？该找谁找谁去！我今天还就要讨这笔账了！！”
“你不知道这尸鬼怎么来的是吧？我自己找！”
李财泽越说越上头，甩脸便要离开。
鬼仙重叹一口气，一紧披帛又将她拉了回来，连同余和温一起用披帛拉住。
“死犟！死犟啊……”
鬼仙从袖袋里抖出三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头：一颗黑石，一颗红石，还有一颗青石。
只见鬼仙一挥烟斗，血红色流苏猛地一颤动，黑石一跳便镶入李财泽手中银白的匕首之中，与其融为一体；红石则飞向余和温脖子上的黑绳，化作细条圆筒状，分为小小三颗挂在上面；剩下的青石则稳稳挂在鬼仙手里的折扇下。
“这石子儿能让你们不借助外力也能使用衍气，尤其是和温，”鬼仙又将挂着青石的折扇交给二人，“这扇子你们一定要谨慎地稳在手里，它会自己认主，到时候你们一定要留住这把扇子的主人，那个人能帮到你们很多。”
紧紧抓着他们的手祈求道：
“姥姥念着小平儿求你们，一定平安，别忘了小平儿，记得给他烧香，他能升……”
李财泽与余和温盯着鬼仙的白发，心里百感交集：绵密的苦涩混杂着悲愤的辛辣流入回忆的蜜罐里，杂乱无章的味道染出阵阵酸腥。
“知道了。”李财泽轻轻扶住鬼仙。
余和温沉默地收起折扇和面具，率先离开了房间。
鬼仙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紧握着手中的烟斗。天渐渐阴下来了，鬼仙呼出一口白烟，握着一颗雪梨长叹道：“离星时时落骤雨，乐平世世捧新梨。小平儿，姥姥马上回去……”
——城镇里的喇叭滋啦滋啦地循环播报着同样一段内容：
“针对此次中级瘟疫，本市市政府提供无偿救治：我市市政府决定全面封锁瘟疫发源地「沌古镇」、「沌古村」以及「沌古山」，请未被感染的各位市民居家隔离，感染尚存意识者请到沌古市市中心第九救助站接受无偿救治。”
余和温挑眉质疑道：“不保护正常人，反而要那些将死之人？”
“能不能活着爬到那儿都是个事儿，不想管就直说得了，假惺惺的演给谁看。”李财泽冷脸嗤笑道。
“小安……他们会不会是要做什么研究之类的？”余和温猜测着他们的目的，“按着鬼仙的话，我们上下十几辈人应该都没见过尸鬼。”
李财泽一顿：“研究它们干嘛？”
“难不成是要拿它们去当新的生化武器啊？”
李财泽话一说出口，反应过来之后自己都汗毛直立。
不救活人……研究人和尸鬼边界状态的半死人……封闭尸鬼泛滥区域……这不纯纯打算让沌古成为“尸鬼养殖基地”吗？
“沌古这儿也要打造成新世纪新产品加工厂了？”余和温也冷笑一声，拉紧了背包肩带。他和李财泽商量着直接走楼顶越楼，以躲开楼底下的尸鬼，减少消耗、避免负伤。
李财泽活动活动身子，表示没问题，一个蹬步越过两楼之间的空隙，滚到另一栋楼的楼顶上，向着余和温招了招手：“走走走。”
余和温点点头，助跑几步，轻松地一跃而过。两人这样在楼顶飞来飞去，来到沌古的封禁边界。李财泽和余和温蹲在楼顶，一个盯着两人背后空旷的楼顶，一个探出头向下观察状况。
“警察很多，有人专门盯着楼顶，”余和温想了想，补充道，“咱俩要是现在还爬楼顶的话，估计会被认成尸鬼直接被毙掉。”
李财泽唉声叹气地捂着发饿的胃：“那咋办啊？笨鱼，我要饿死了。”
余和温咽下一口口水，他现在也饿得有些发昏，但现在左右都没有吃食。
“……要不咱俩装作被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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