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在鼎沸人声中穿行。陆青蜷缩在车厢角落,每一次颠簸都像钝刀刮过骨骼,被镇元丹勉强压制的暗金能量在丹田深处蛰伏,如同休眠的火山,稍有不慎便会喷发出焚尽一切的熔岩。
车帘缝隙透入的光线忽明忽暗,掠过街道两侧林立的摊位:悬挂风干毒蟒的兽材铺、飘散刺鼻硫磺味的炼器坊、吆喝着“上品回气散”的药贩……空气里汗臭、血腥与药香混沌交织,比乙字区更喧嚣,也更赤裸地昭示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到了。”中年护卫低沉的声音打破沉寂。马车停在一处僻静树荫下。
陆青被搀扶着挪下车,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抬头望去,心神微震——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医馆门面,而是一截巨大无比的腐朽树桩。青褐巨树的主干在此处形成一个天然凹陷,虬结的板根如同巨爪抓入泥土。树桩内部被掏空,入口垂挂着干枯藤蔓与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一块边缘蛀蚀的乌木匾额斜挂门侧,以刀劈斧凿的凌厉笔锋刻着三字:
枯木居。
一股混合着陈年药渣、腐殖土与某种清苦气息的味道从洞窟般的门内弥漫而出,与坊市的喧嚣格格不入,透着死寂般的沉静。
“枯木叟不喜外人扰。”护卫压低声音,将一枚刻着“谭”字的青木牌塞进陆青完好的右手,“洛管事给的凭证。记住,无论看到什么,莫要多问。”
踏入树洞的刹那,外界声浪骤然隔绝。洞内光线幽暗,仅靠嵌在木壁上的几颗夜光石照明。甬道湿滑,两侧木壁上竟生满了密密麻麻的暗红色菌菇,菌盖微微翕动,如同无数沉睡的肺叶。空气中那股清苦味愈发浓郁,吸入肺腑后,丹田内蛰伏的暗金能量竟微微一窒!
“唔……”陆青闷哼一声,这气息似能安抚暴戾,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不规则的天然树穴呈现眼前。穴顶垂下无数乳白色气根,有些气根末端竟缠绕着形态各异的骸骨——兽类的头骨、禽类的翼骨、甚至几具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人形骨架,如同怪诞的标本。地面中央是一方墨绿色的石台,光滑如镜,寒气逼人。石台旁,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入口,正用一柄骨刀细细刮削着什么。
那人身形枯槁,稀疏的灰白头发杂乱披散,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麻布袍子。他缓缓转过身。
陆青瞳孔骤缩。
那是一张难以言喻的脸。皮肤如同被揉皱又摊开的树皮,布满深邃沟壑与暗沉瘢痕。左眼浑浊泛白,显然已盲;右眼却异常明亮,瞳孔竟是诡异的竖菱形,开阖间闪动着冰冷、审视、仿佛能洞穿血肉的光泽。他的视线落在陆青身上,尤其在丹田位置停留一瞬,那只独眼微微眯起。
“谭家的牌子?”枯木叟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砾摩擦朽木。他伸出枯枝般的手。
陆青忍着剧痛,艰难递上木牌。
枯木叟看也未看,随手丢进石台旁一个正汩汩冒着墨绿气泡的陶罐里。木牌瞬间被腐蚀溶解,罐中气泡翻涌得更剧烈了。“躺上去。”他指向冰冷的墨绿石台,语气不容置疑。
寒气透过薄薄的包扎侵入骨髓,陆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枯木叟那只独眼凑近,枯瘦的手指毫无征兆地按在他胸腹几处大穴。触感冰冷坚硬,不像人手,倒像老树的硬根!
“哼!”探查的手指猛地停在丹田上方半寸,枯木叟独眼中精光暴涨,“好凶的东西!蚀灵焚脉,吞源毁基……竟能活着到此,也算异数!”
话音未落,他指尖骤然发力,一丝极细微却精纯无比的青灰色气息,如同探针般刺向陆青丹田!
“呃啊啊——!!”
如同点燃了炸药桶!那缕气息瞬间引爆了被暂时压制的暗金能量!比之前猛烈十倍的灼魂之痛轰然爆发!陆青眼前一黑,身体在石台上疯狂抽搐,皮肤下暗金血管根根暴凸,如同燃烧的熔岩纹路爬满全身!狂暴的能量冲击着经脉,口鼻溢出带着金丝的鲜血。
枯木叟冷哼一声,动作快如鬼魅。几根闪烁着幽绿寒芒、细如牛毛的骨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指间,闪电般刺入陆青心口、眉心、丹田周围要穴!
噗!噗!噗!
骨针入体的瞬间,一股阴寒死寂、却又蕴含着庞大生机的力量强行贯入!并非压制,而是如同锁链般精准缠绕住那团暴走的暗金核心,将其凶焰暂时捆缚、隔绝!冰火交织的极致痛苦让陆青浑身痉挛,牙齿几乎咬碎,却终于从崩溃边缘被硬生生拉了回来,只剩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战栗。
“镇元丹?谭家倒舍得下本钱…可惜,堵不如疏,火上浇油罢了。”枯木叟收回骨针,独眼凝视着陆青丹田位置,竖瞳中闪过一丝凝重与……贪婪?“此物已成寄生之态,与你本源纠缠。强行拔除,你必死无疑。”
他枯指拂过陆青扭曲报废的左臂,又按了按他布满裂痕的肋骨,动作精准而冷酷:“外伤易治,生机可续。但这蚀源之患…”他顿了顿,那只独眼再次锁住陆青,寒意森森:
“老朽可为你稳住伤势,暂封丹田,保你三月性命无虞。但三月之内,若寻不到彻底根除或驯服此物的法门……”
枯木叟嘴角咧开一个近乎非人的弧度,露出焦黄的牙齿:
“你这一身被它浸染过的骨血神魂,便是老朽药庐里,最上等的柴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