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倒映出他的眼睛，瞳孔外缘，不知何时多了一圈纤细的银白。瑞恩的心跳停了一拍。那圈银光在月色下安静地流淌，色泽质地，和之前见过的爬行者鳞片粉末分毫不差。他身体一僵，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指尖重重地揉搓着眼皮，一股徒劳的冲动，妄图把这不属于他的东西从身体里擦掉。
“……怎么会这样。”红衣小Z的声音已经完全走了调，带着点破音的哭腔。他抬起的手臂抖得不成样子，指着下游的方向，“眼睛……那些眼睛，动了，它们在往这边过来。”
所有人立刻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黑暗中，那片浮动的光点之海，正在极其缓慢地朝上游整体平移。红光幽暗闪烁，绿光则带着一种腐败的潮湿感。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金色光点，它们的分布并非随机，而是维持着一种严整的几何队列，显现出一种非自然的秩序。
艾比盖尔的箭矢已经搭在弦上，弓臂却无法抑制地小幅度振动：“怎么办？是往前走，还是退回去？”他们身后，凋灵骷髅消失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片死寂；前方，是目的不明的光点军团。他们被困在一个无形的、正在收缩的包围圈里。
瑞恩吸入一口微凉的空气，强迫肺部与大脑恢复运作。他注意到金色光点的移动轨迹十分特殊，它们与红、绿光点之间，始终隔着一段固定的安全距离，更接近于监视，而非协同攻击。而且，自从号角声响起，凋灵骷句便彻底消失了踪迹，这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关联。
“往金色光点的方向走。”瑞恩下了结论，手里的铁剑挽了个剑花。“它们真要动手，不会等到现在。”
黄衣小伙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把牙关一咬，跟了上来。他把盾牌举得更高了，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地面上，他拖拽铁链留下的刮痕依然存在，只是那股呛人的硫磺气味，正在被一种清冽苦涩的草木气味所覆盖。
一行人沿着河滩的边缘地带移动，脚底的鹅卵石被踩得发出轻微的碎裂声。瑞恩领头，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月光覆盖的地面上。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瞳孔里那圈银环正在发热，一股低温的火焰在他的眼球深处燃烧。每当他靠近地面上那些散落的银白色粉末，灼热感便会陡然升级，耳中甚至能听到频率极高的嗡鸣。
突然，艾比盖尔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她的指尖一片冰冷：“你看地上。”
瑞恩垂下视线，他们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里，都汪着一层淡淡的银光，在他们身后拖出了一条发光的轨迹。银光渗进潮湿的泥土里，周围的杂草接触到银光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枯萎，叶片失水、卷曲、炭化。
“这是……病毒在扩散？”黄衣小伙的声音发飘，他猛地向后一跳，脚下的一块石头被他踩得翻滚出去，落入溪水的声音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下游的光点群倏然静止。下一秒，所有金色光点同时调转方向，对准了他们，亮度瞬间拔高了数倍。瑞恩瞳孔里的银圈剧烈地搏动，他终于辨认出那些金色光点的排列方式——那是一个极其规整的眼睛图案，而瞳孔所凝视的方向，正是他们。
“别动！”瑞恩伸手按住还想往前走的艾比盖尔。“它们在用这个标记我们。”他指着那些焦黑的杂草，“这些银光会留下无法消除的痕迹……”
他的话没能讲完，身后的林地里爆发出密集的嘶吼声，几十只僵尸从树影里冲出，眼眶中是熟悉的红光，正是先前追踪他们的那一批。但这一次，僵尸们的行动模式发生了变化，它们没有直接冲向活人，而是直奔地面上那些发光的脚印，行动被无形的指令所支配。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第一只僵尸的脚踩入发光脚印的瞬间，银白色的光芒立刻顺着它的肢体向上蔓延。僵尸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整个身体的组织结构迅速崩坏，水分被抽干、萎缩，最后坍缩成一滩黏稠的黑色液体。
“这是……陷阱？”艾比盖尔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
一股寒意顺着瑞恩的脊椎向上攀爬。这些金色光点的主人，不仅标记了他们的位置，还布置了专门针对僵尸的陷阱。对方的目的地，绝不是单纯的杀戮。他脑中闪过凋灵骷髅脖颈后那块羊皮纸的残片，那个由神秘符号构成的眼睛图案，此刻无比清晰。
就在这时，下游响起了低沉的鼓点。咚、咚、咚，节奏徐缓，穿透力却极强，每一次敲击都引起了地面的轻微共振。伴随着鼓点，金色光点再次移动，那个巨大的眼睛图案开始缓缓旋转，瞳孔的位置裂开一个黑色的缺口，似乎在邀请他们进入。
“不能过去！”黄衣小伙突然喊道，恐惧让他的嗓音尖利得有些失真，“我爷爷说过，Nether的生物会用幻境骗人，那些金色的光……”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一只绿色的爬行者从侧面的灌木丛中高速窜出，目标明确地扑向瑞恩。这只爬行者和他们之前遇到的所有个体都不同，它的背部爬满了黑色的、缝合伤口一样的纹路，眼眶里闪动的，是和瑞恩瞳孔中极其相似的银光。
“小心！”艾比盖尔的箭矢离弦，精准地射穿了爬行者的眼窝。但这只爬行者并未膨胀或爆炸，而是发出了一声频率极高的尖啸，身体骤然分裂成数只拳头大小的微型爬行者，带着一片绿色的残影涌了过来。
瑞恩挥剑斩击。铁剑切开小型爬行者的身体，飞溅出的不是粘液，而是银白色的粉末。粉末落在地上，立刻腾起幽蓝色的火焰，将河滩上的鹅卵石烧得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它们在用自杀的方式攻击！”艾比盖尔箭无虚发，却依然无法阻止爬行者持续不断的分裂，“我们被包围了！”
后方的僵尸群也突破了银光陷阱的封锁。它们找到了破解的方法——用同伴的尸体铺路。前排的僵尸冲入发光的脚印，在惨叫中化为黑色的黏液，后排的僵尸则踩着这些黏液继续前进。黑色液体隔绝了银光，也扑灭了那些幽蓝色的火焰。
瑞恩瞬间明白了。这些爬行者的目的不是杀死他们，而是用这些银色火焰封锁住他们的退路。他看向下游，那个由金色光点构成的缺口，是眼下唯一的通路。
“跟我冲！”瑞恩大喊，一剑劈开面前的小爬行者，朝着金色光点的方向全力突进。艾比盖尔紧跟在他身后，箭矢不停地射向两侧，为他清理出空间。黄衣小伙用燃烧的盾牌护住红衣小Z，两人互相搀扶着前进。
银色的火焰在他们身体两侧燃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金属烧灼气味。瑞恩能感到瞳孔里的银圈越来越烫。那些金色光点近在咫尺，他已经能看清，组成光点的，是无数细小的飞虫，它们翅膀上的磷粉在黑暗中持续发光。
当他们冲进金色光点构成的缺口时，周围的鼓点声戛然而止。那些红色和绿色的光点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在距离金色阵列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下，焦躁地徘徊。而那些金色飞虫则主动让开一条路，在他们头顶聚拢，形成一个发光的穹顶。
瑞恩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巨大的祭坛前。祭坛通体由黑曜石砌成，表面刻满了与凋灵骷髅鳞片上完全一致的符号。祭坛中央是一根圆柱形石柱，石柱上缠绕着数道银白色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水晶球。
水晶球内部，有银白色的液体在缓慢流动。仔细看去，那液体竟是由无数微缩的眼球构成的，每一颗眼球都在独立眨动，瞳孔的颜色千差万别。水晶球下方，跪着一个身披灰色斗篷的人影，脸孔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金色宝石的权杖。
“欢迎来到审判之地。”那个人影开口，声音里混合着无数种频率的震动，“瑞恩，你到了。”
瑞恩握紧了铁剑：“你是谁？那些符号是什么？”他注意到，对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质手镯，上面雕刻的眼睛图案，和那块羊皮纸残片上的图案完全相同。
人影缓缓抬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张极度苍白的脸。他的左眼是正常的灰蓝色，右眼的眼白部分却布满了银白色的纹路，瞳孔中跳动着幽蓝色的火焰。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脖颈处有一道完整的环形疤痕，像是曾被利器斩首。
“我是守眼人。”他的嘴角向上牵动，露出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他用权杖轻轻敲击地面，水晶球里的所有眼睛，在一瞬间全部转向了瑞恩。“而你，是被选中的容器。”
艾比盖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指着守眼人的右手，那里正握着另一块破碎的羊皮纸。两块碎片，刚好能拼合成一幅完整的图案——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里用古老的文字写着一行小字：“当银瞳现世，凋灵将醒”。
守眼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发出了一声轻笑：“看来，你们已经见过我的宠物了。凋灵骷髅是用于筛选容器的工具，我倒是没想到，你能在它们的攻击下自行觉醒银瞳，省了我不少功夫。”
瑞恩的脑中闪过白天金发小伙的伤口，爬行者身上的银粉，以及自己瞳孔的异变，一个完整的、冰冷的推论成型了：“病毒……是你散播的？”
“是，也不全是。”守眼人晃了晃权杖，水晶球里的眼球开始旋转。“这是世界的自愈机制。当Nether的裂缝扩大，银瞳就会被动觉醒，一种防御措施。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撑过觉醒过程，就像……”他抬手，指向下游那些红色的光点，“他们会变成没有心智的怪物。”
黄衣小伙忽然指着守眼人的右眼：“你也是银瞳？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拒绝成为容器。”守眼人的声音骤然变得冷硬，他右眼的银色纹路瞬间亮起。“而拒绝的代价，就是永远被禁锢在这里，看着一代又一代的觉醒者，走向同一个毁灭的结局。”
话音刚落，整座祭坛开始剧烈震动，黑曜石上的符号逐一亮起。守眼人的脸色变了，他猛地望向水晶球：“它们来了！”
瑞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水晶球里所有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一只覆盖着暗灰色鳞片、手指间缠绕着铁链的巨大手掌，从水晶球的内部伸了出来，正是那个消失的凋灵骷髅首领！
守眼人高举权杖，金色的光芒从宝石中爆发，将整个水晶球包裹。凋灵骷髅的手掌持续膨胀，黑曜石祭坛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崩裂。头顶由金色飞虫组成的穹顶剧烈地波动，红光与绿光趁机突破了屏障，嘶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瑞恩看着守眼人的身影被不断扩大的阴影吞没，看着水晶球里那只燃烧着血火的眼睛，一个念头闪过——对方所说的安全区，可能才是真正的陷阱。但祭坛正在崩塌，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这边！”艾比盖尔抓住他的胳膊，冲向中央的石柱。那里的银白色锁链，正散发出灼人的高热。“锁链在指引方向！”
他们的手接触到锁链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瑞恩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守眼人被凋灵骷髅撕碎的斗篷之下，他的后颈上，同样有一个银白色的眼睛图案。而对方那只完好的左眼，竟和自己一样，是灰蓝色。
锁链猛然收缩，将他们拖进一片纯粹的黑暗。在意识彻底中断前，瑞恩听到守眼人的最后一句话，那声音不经由耳朵，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记住，银瞳既是诅咒，也是钥匙……”
黑暗中，他感到自己的瞳孔滚烫，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里面破壳而出。而在那片无尽的虚无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缓缓睁开。其中一双最为巨大，它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瑞恩正在异变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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