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三年春,太极殿
萧厌的白发用一根红绳束着,像雪地里的一痕血。
她展开北境捷报时,手腕已有些发抖,苍老的皮肤下淡蓝色的脉络依稀可见——那是焚凰毒沉睡的痕迹。谢璃桐从身后拥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看什么呢?”
“顾家那小子的战报。”萧厌轻笑,“字写得比当年你兄长强多了。”
谢璃桐抽走信纸,顺手揉了揉她的手腕:“陛下如今连朱笔都拿不稳,倒有闲心挑剔别人。”
殿外传来孩童嬉闹声。她们收养的太子正带着小皇孙在梨树下追逐,花瓣落满石阶,像一场迟来的雪。
萧厌望着这一幕,忽然道:“阿璃,我做了个梦。”
“嗯?”
“梦见那年你给我喂药,苦得我舌根发麻。”
谢璃桐低头吻她发顶:“现在知道好歹了?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萧厌打断她,枯瘦的手指抚上她依旧明媚的脸,“我这辈子,太短了。”
永和二十五年冬,梅园
萧厌的轮椅碾过薄雪。
谢璃桐蹲下身,将狐裘裹住她嶙峋的膝盖。二十年的补药养回了她的寿数,却养不回被毒素侵蚀的筋骨。
“西域使者来了。”谢璃桐系紧裘带,“又献上一枚赤丹。”
萧厌摇头:“不必了。”
“萧厌!”
“阿璃。”她握住老妻颤抖的手,“偷来这二十年,够本了。”
梅枝不堪积雪,咔嚓一声断裂。谢璃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夜,萧厌在摘星楼上说:“若我真要死了,第一件事就是拉你殉葬。”
——骗子。
她此刻的眼神分明在说:你要活着。
永和二十六年元月,女帝寝宫
萧厌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日她醒来,看见谢璃桐伏在案前誊写什么,白发从肩头滑落,侧脸在晨光中依旧美丽。
“写什么呢?”
谢璃桐慌忙合上奏本:“……食谱。”
萧厌笑了。她太熟悉这个表情——当年谢璃桐偷偷给她熬毒药时,也是这副模样。
“过来。”
谢璃桐跪在榻前,将耳朵贴在她心口。萧厌的心跳很慢,像即将停摆的钟。
“我走后,你要……”
“闭嘴。”
“皇孙的功课……”
“我说闭嘴!”
萧厌低笑,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谢璃桐慌忙去扶,却摸到满手冰蓝色的血——焚凰毒苏醒了。
三更天,琉璃亭
谢璃桐抱着奄奄一息的萧厌登上高楼。
满城灯火为女帝寿辰点亮,恍如白昼。萧厌靠在她怀里,指尖动了动:“……烟花。”
“嗯,你最喜欢的。”
“骗子。”萧厌气息微弱,“明明是你喜欢。”
第一朵金菊在夜空绽放时,萧厌忽然攥住她的衣袖。谢璃桐低头,看见她腰后的彼岸花胎记正泛出妖异的红光——就像二十年前她们初见时那样鲜艳。
“阿璃。”她瞳孔开始涣散,“下辈子……”
谢璃桐吻住她冰冷的唇:“我找你。”
子时更鼓响起,女帝的手垂落在漫天烟火中。
史载:永和二十六年元月,女帝崩,年七十六。
同日,谢后饮鸩殉于琉璃亭。
皇太孙继位,改元长安。
——而民间传说,每逢上元夜,有人见双凰掠过长空,翼展如垂天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