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渐渐喑哑,第一片枫叶悄然褪去青涩,染上醉人的酡红。村口那棵老枫树,年岁比阿婆还要苍老。我在厚厚的落叶堆里仔细翻找,终于拾起一片脉络清晰、红得最透亮的叶子,阳光穿透它,仿佛能看到血液在叶脉里流淌。初秋的燥热还未完全散去,树下的婆婆伯伯们摇着蒲扇闲话家常。一位婆婆笑眯眯地对我说:“小清禾,你哥有出息啦,要去镇上念书喽,你不去送送?”
我怔在原地,手中的枫叶仿佛瞬间有了千斤重。张云舟……要去镇上?去上学?像桃枝姐姐那样?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砸进心湖,激起无声的波澜。我攥着那片精心挑选的红叶,脚步沉重地挪到了桃枝姐姐家门口。她正坐在门槛上,安静地绣着一方手帕。
“桃枝姐姐,”我轻声问,“镇上……是不是快开学了?”
“是呀,清禾。”她抬起头。
“那……大牛哥他……是不是也要去了?”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桃枝姐姐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了然。
我凑近她,踮起脚尖,在她耳边悄悄说:“姐姐,我捡到一片最红的枫叶,老师说能做成书签。你帮我做好,悄悄给大牛哥,行吗?他喜欢看书……” 桃枝姐姐看着我,嘴角抿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点了点头:“好,姐姐帮你。”
夕阳像打翻了调色盘,将天边烧得一片火红。我回到家,看见张云舟正在默默地收拾行李。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依恋终于冒了头。“你……要去上学了?”我的声音闷闷的。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怎么了?舍不得哥?”
“才没有!你快点走!”我嘴硬地扭过头。
他蹲下来,手臂轻轻环住我,将我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声音低沉:“哥明儿一早就走。在家乖乖的,听阿婆和阿妈的话。”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张云舟走了……他真的走了……我拼命给自己打气:“大牛哥只是去上学……上学是好事……”才勉强把自己哄入睡。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我就一骨碌爬起来。阿妈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起来了,你身体不好在去睡会儿”
“阿妈,”我急切地问,“哥……走了吗?”
“在村口等车呢。”
“我去送送!”话音未落,我已抓起外套冲了出去,顾不得阿妈在身后喊着“穿上衣服!”。
我害怕赶不上,害怕看不见他最后一眼。跑到村口,果然看见张云舟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包,桃枝姐姐也站在一旁。看到我气喘吁吁地跑来,张云舟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喜:“小妹!”
我跑到他跟前,别扭地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哥……路上小心……到了要好好休息……” 话还没说几句,远处就传来了三轮车“突突突”的轰鸣声。司机伯伯探出头喊道:“去镇上的?快上车!”
行李被匆匆塞进车厢,张云舟和桃枝姐姐也上了车。车子发动,卷起一阵尘土。
我用力挥着手,踮着脚尖,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三轮车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蜿蜒小路的尽头,连同那载着我“大牛哥”的轰鸣声一起,被无垠的田野吞没。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