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舟去镇上读书的第七天,新学期开始了。班里转来一个男生,叫沈无惧。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放学后的小操场。他正被四五个高年级的男生围着推搡辱骂。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眼神凶狠,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扭打,即使对方人多势众,即使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也咬着牙不退缩,甚至透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那几个高年级的,竟被他这股疯劲吓得骂骂咧咧地跑开了。
他疲惫地瘫倒在地,脸上、胳膊上满是青紫和擦伤,旧纱布下似乎还渗着新的血痕。我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尽量放轻声音:“沈无惧,你好。我叫谢清禾。你……需要帮忙吗?”
他听到声音,猛地扭过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声音沙哑带着戾气:“滚开!小心我连你一起揍!”
我被他眼里的凶光刺得一缩,但没走开。默默从书包里翻出常备的创可贴,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地上。“贴上吧,伤口……会感染的。”他似乎并不领情,于是我转身快步离开了 晚风带着夕阳的余温拂过脸颊,我走在回家的田埂上,心里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的脸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并不清晰,唯独那双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漆黑的瞳孔里燃烧着倔强、不甘,像荒野里被践踏却依然拼命昂头的野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鲜活
再一次遇到沈无惧,那天阳光正好。他忽然从田埂边冒出来,伸手拦住了我,声音有点硬邦邦的:“喂,谢清禾,有事找你。”我们并排坐在田埂上,身下是柔软的青草。我注意到他裤兜里鼓鼓囊囊的,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块,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终于 他像是豁出去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飞快地塞到我手里。
那是一个……嗯……有点丑丑的小布狗玩偶。针脚歪歪扭扭,耳朵一只大一只小,棉花塞得也不均匀,鼓鼓囊囊的,眼睛是用黑线潦草地缝上去的两个叉。滑稽,却也透着一股笨拙的可爱。
“谢谢你上次的创可贴。”他别开脸,声音在风里散开,“我…不喜欢欠人情,这个……是我做的。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最后一句说得飞快,像是怕被拒绝。
我拿起那只小布狗,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谢谢!我很喜欢!它…很有个性!”我把小狗小心地收进书包口袋,然后看着他,“沈无惧,能…跟我说说你的事儿吗?比如…那天打架?”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闷闷的:“不是我要打。是他们…骂我没爹没娘,是野种,好欺负。”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某个地方轻轻抽了一下。“我…也没有亲生爸妈,”我轻声说,“但我很幸运,被现在的阿妈收养了。”
夜色迷了我的眼,我想靠近看清他的样子,忽然的拉近距离,他似乎被我的动作惊到,猛地往后一缩,脸上好像腾起一层可疑的红晕:“你……干什么靠这么近!”
“啊!对不起!”我意识到失礼,赶紧解释,“我眼睛不太好……想看清你长什么样子。”
没想到,他愣了一下,竟然真的僵着身体,坐直了些,不再躲闪,像是默许了我的“观察”。借着最后的天光,我努力分辨:五官很深刻,眉毛很浓,像用墨重重画上去的。他身上有种和这柔和暮色格格不入的、尖锐的孤独感。我忍不住问:“没有爸妈在身边……你害怕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 他抬起头,望向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边,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我心里:“我生来就一无所有,有什么好怕的?”
这句话,带着一种近乎荒凉的平静,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重量,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上。
后来,他默默地送我到了家门口。在我转身要进屋时,听到身后传来他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喂……以后……能一起上学吗?”
我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嗯,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