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分,橙红色的夕阳将教学楼的玻璃窗染成流淌的熔金。谢青禾随着喧闹的人潮缓缓挪出校门。就在那片耀眼的金光中,她一眼就看见了沈无惧。他独自站在逆光处,身形被光芒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光与影的交织中显得格外深刻。谢青禾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本能地小跑着追上去,手指怯生生地攥住他校服衬衫的衣角。布料柔软,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晚风适时吹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她轻轻将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趁机偷偷打量他。沈无惧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目视前方,专心地看着被夕阳拉长的路面,侧脸沉静得像一潭深水。
沈无惧默默地将谢青禾送到她家楼下,那盏熟悉的昏黄路灯已经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几乎要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夏夜特有的潮热和少女心的紧张感
谢青禾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加油……谢青禾,要勇敢!”她给自己加油打气
谢青禾心跳跳的很快,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抬头对上着沈无惧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晚风吹起她的额发,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
“那个沈无惧,我……喜欢你”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她屏住呼吸,等待着,期待着一个或许会带着羞涩,但必然同样坚定的回应,一个或许会点亮这个夏夜的微笑。
沈无惧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紧紧抿住。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他绷紧的下颌线。他避开了谢青禾灼热的目光,眼神复杂地看向别处,那里面有挣扎,有犹豫,甚至有一丝……痛楚?
几秒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没有解释,没有下文。他几乎是仓促地猛然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谢青禾的大脑一片空白,全凭本能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和颤抖,大声追问:“你……不喜欢我吗?”
她的手指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僵硬。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骗子……”两个字,带着被彻底粉碎的哭音,轻得像一声呜咽,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溃沈无惧所有的防御。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那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而他,像是再也无法多停留一秒,几乎是逃也似的,大步冲进了夜色里,很快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留下谢青禾一个人僵在原地,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心脏冷到指尖。那句“算了”和他沉默的态度冻结她刚刚鼓胀起来的、充满希冀的心湖,冻结了……所有温度。
她失魂落魄地飘回家,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无视了哥哥张云舟在客厅担忧的询问:“青禾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她径直冲进自己的房间,“咔哒”一声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门外传来张云舟无奈的叹息和徘徊的脚步声,最终归于寂静——少年人敏感的心事,做哥哥的再担心,也知道有些门必须她自己打开。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模糊的谢青禾下意识地抱紧了床头那只毛茸茸的小狗玩偶。这是上次去沈无惧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帮他整理东西时,她看到觉得可爱,沈无惧随手塞给她的,说是“占地方”。她却一直当宝贝一样放着。
她把哭得发烫的脸深深埋进玩偶略微褪色的柔软绒毛里,徒劳地汲取着一点点虚幻的、自欺欺人的慰藉。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玩偶的后背,突然,指尖触到一丝异样的凹凸感——一条原本被细心隐藏的缝合线,不知何时绽开了一个小小的线头。
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谢青禾坐直身体,借着台灯的光,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指甲一点点挑开那个线头。缝隙越来越大,露出了里面洁白的填充棉花。她的手指探进去,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些……纸片?
心猛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指,一点点从棉花深处,掏出了一张又一张被折叠得小小的、泛着旧时光颜色的纸条。每一张纸条的笔迹,她都无比熟悉——刚劲,利落,是沈无惧的字。
她颤抖着,一张张展开:
“谢青禾我喜欢你,很喜欢。”写得很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
“谢青禾……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字迹有些潦草,仿佛带着焦灼
“谢青禾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字迹末端带着一个重重的墨点,像一滴无声的质问
“月考年级第一,想第一个告诉你,可你在哪?”
“他们说时间会冲淡一切,骗子……” 这张纸条的边角有些磨损,像是被摩挲过无数次
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的心事,跨越了将近两年的时光,被主人笨拙又固执地藏进了这只不起眼的玩偶身体里。每一句“谢青禾”,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她刚刚被冻僵的心上。
她突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猛地想起两年前那个飘着细雪的冬日午后。她对他说了最惨痛的话
“沈无惧……我们别再见了”用最痛的方式斩断所以与他的联系
她甚至记得他当时骤然苍白的脸和那双瞬间碎裂的眼眸,
谢青禾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些泛黄的纸条,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少年当年落笔时滚烫的体温和颤抖的手。那时候的她太年轻,太天真未曾读懂他眼底翻涌的情感,如今她终于明白,在教室后面,他们坐在暖气旁,沈无惧没有说完的话竟然……是这样沉重的心意。
那些藏在玩偶里、被时光尘封的纸条,是少年沈无惧在她突然消失后,无处安放的思念、不解、委屈和从未停止的喜欢。他笨拙地用这种方式,倾诉着无法当面言说的心事。
泪水再次决堤,但这次不再是单纯的委屈和难过,而是混杂着巨大的心痛、懊悔和迟来的了悟。她捧着这些滚烫的纸条,仿佛捧着少年沈无惧一颗赤诚而伤痕累累的心。
“所以……他拒绝我,是因为……他以为我忘记了?他以为我根本不在乎他当年没说出口的话?他还在怪我当初的不告而别?“他…是不是……已经试着放下过去了?”谢青禾的思绪乱成一团麻,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或许他曾经是真的喜欢过,但现在……只剩下失望和不想再触碰的伤疤了?只有我傻傻地,把他后来所有的关心,都当成了特别的喜欢……”
“不是的……明明我看见他眼睛里全是我”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呐喊。这些纸条,分明就是最炽热的证据!
一股冲动,混合着想要确认的急切、想要弥补的渴望和破釜沉舟的勇气,驱使着她。她抓起那张写着“谢青禾我喜欢你,很喜欢”的纸条,翻到背面,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笔触,在那句迟到了两年的告白下面,用力写下:
“我也喜欢你,沈无惧。一直,一直。”
墨迹未干,她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沾着泪痕的校服,一把抓起那张承载着双重重量的纸条和钥匙,像一阵失控的风,猛地冲出了家门,身后只剩下哥哥张云舟错愕的呼喊和来不及追问的担忧。
夜晚的风掠过她发烫的耳廓,凭着模糊的记忆,一股孤勇,一路奔跑,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她一路跑到沈无惧租住的那栋老旧居民楼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跃出喉咙。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敲响了那扇熟悉的门。
门内传来清晰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露出沈无惧那张带着明显疲惫和些许惊讶的脸。他似乎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里,身上散发着清爽的皂角香气。
下一秒,不等他有任何反应,谢青禾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扎进了他带着清爽皂角香气的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沈无惧!”她仰起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响亮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掏出来的,“你……还喜欢我吗?”
同时,她将那张被手心的汗浸得微微湿润、攥得滚烫的纸条,用力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他微微颤抖的手心里。
沈无惧被她这突如其来、不管不顾的冲击撞得微微向后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当看清怀里人哭得肿起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听到那句直接、莽撞、击碎所有伪装的质问,再低头看到掌心里那张熟悉得刺眼、写满他少年时期最深刻心事的纸条,以及背面那行崭新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力道几乎要透纸背的告白时——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所有的犹豫、挣扎、强装的冷漠、过往的委屈和不解,在这一刻,被这张小小的纸条彻底击穿、融化。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滚烫的、无法抑制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了沈无惧的眼眶。他猛地收紧手臂,将谢青禾更深地、更紧地按进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高挺的鼻梁埋入她带着馨香的发丝,整个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翻涌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温热的泪水不断滑落,浸湿了她的鬓角,那滚烫的温度也狠狠烫伤了她的心脏。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稍微松开一点禁锢,颤抖着手捧起谢青禾满是泪痕的脸颊,指尖带着无尽的珍视和一丝后怕的力道,极其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湿润。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片骤然掀起风暴的海,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的情感洪流。他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再也无法压抑一分一秒的渴望,轻轻地、颤抖地吻上了她微微张开的、柔软的嘴唇。
一个青涩、潮湿、带着泪水的咸涩味道,却无比真挚、饱含着无数未言心事和最终确认的吻。
唇瓣短暂而紧密地相贴,传递着彼此滚烫的温度和失控般剧烈的心跳声,仿佛两颗心脏终于找到了相同的频率。分开时,他的额头依旧紧紧抵着她的,灼热而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他凝视着她水光潋滟、还带着懵懂的眼睛,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鼻音,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喜欢的,谢青禾。”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确认这不是梦境,一字一句地,郑重地宣告,“一直喜欢,从未停止。”
那晚路灯下的犹豫和冰冷拒绝,不过是他害怕重蹈覆辙的怯懦,是他误以为她早已忘却、自己的心意早已被时光消磨殆尽的愚蠢误解。此刻,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与心结,都在这个用尽全力的拥抱、这个带着泪水味道的亲吻和这两句跨越时空终于对接上的告白里,彻底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