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最现实的改变,莫过于沈无惧正式升入高三,而谢青禾仍停留在高二。高考的压力,像一层看不见的纱,罩在他身上,也笼罩着他们之间的一切。
开学后,高三那栋楼安静得仿佛自成一座孤岛。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眉眼间写着沉甸甸的焦灼。沈无惧的生活,也迅速切换成了一种高速而精准的模式。
他的书桌被堆叠如山的复习资料、真题卷和错题本占据,几乎不留空隙。只有一本笔记本——谢青禾送的,扉页上有她留下的一行小字——被他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如今那里面不再记录心事,而是密密麻麻的解题思路和知识点摘要。只是偶尔,在页脚极不起眼的地方,会落下一句“加油”,或一个简单的日期,像是一声说给自己的低语,又像是一句无声的汇报。
他的作息近乎军事化:天未亮就起床背诵,课间十分钟也不放过,晚自习更是雷打不动地坐到熄灯。放学路上,从前两人并肩的沉默,如今常变成他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复盘物理模型,或是默背政治提纲。谢青禾就跟在他身旁,有意放慢脚步,不去打扰他高速运转的思绪。只有在他差点撞上路灯杆的时候,才伸出手,轻轻拉他一下。
他们相处的时间被压缩得所剩无几,质量也悄然改变。图书馆或空教室成了最常见的约会地点。谢青禾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写作业或看书。她总会带一个保温杯,装满温热的茶水或蜂蜜水,每隔一两个小时就推到他面前,用气声说:“歇一会儿,喝口水。”
沈无惧从题海中抬头,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然后才聚焦在她脸上。他接过水,低声道谢。喝水的那几秒,他的目光有时会停在她脸上——她画图时微蹙的眉,或思考时不自觉嘟起的唇。那是他紧绷节奏里唯一短暂的喘息。但他总会很快收回视线,重新扎进公式与文字的海洋。
考试成了常态。周考、月考、模拟考……每一次放榜,都像一次无声的鞭策。沈无惧并非次次顺利。一次数学大考,他思路跑偏,压轴题全错,排名跌出前十。那天晚上,他周身气压低得骇人,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一遍遍死磕那道错题。
谢青禾远远看着,心里发紧,却不敢轻易出声。直到熄灯铃响,教学楼即将锁门,他才被她轻轻抽走笔。“沈无惧,”她声音很轻,“该走了。明天再想,好吗?”
他猛地抬头,眼底有血丝,有种近乎偏执的焦躁。可一触到她的目光,那紧绷的力道忽然松了一些。他沉默地收拾好东西。一路无话。直到她家楼下,他才低声说:“那道题,我不该错。”
“嗯,”她没说什么“没关系”,只是说,“但你下次不会再错了。”
她明白,他不需要安慰,他需要的是信心。
谢青禾也用她的方式支撑着他:留意食堂哪个窗口更有营养,“无意”地提醒他;生日礼物送他念叨过的模拟题(送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又心酸);自己月考进步了,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仿佛这样就能把能量传给他一点;见他熬夜脸色差,还会板起脸“命令”他早睡,甚至搬出哥哥张云舟来“威胁”。
高考前最后一个月,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沈无惧瘦了一些,眼底始终带着淡青,可眼神却越来越沉静锐利,像一把正在开刃的刀。他不再熬夜,更讲究效率与状态。谢青禾觉得,他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力都绷着,只等最后一刻。
考前那晚,她发来短信,只有四个字:“正常发挥。”
他回:“好。”
高考三天,天气晴朗。他走进考场,神情平静,像赴一场准备了十二年的约。每场考试结束,在人潮中,他总能一眼看见踮着脚找他的她。她从不问“考得怎么样”,只是快步走来,递来一瓶水或一颗巧克力,然后和他并肩往外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中午想吃什么?”“刚才门口有个家长穿得真好笑。”
这种刻意维持的平常,恰恰是他最需要的。
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响起时,沈无惧放下笔,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那根绷了太久太久的弦,“嗡”地一声,缓缓地松弛下来。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座位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感受着一种混合了巨大空虚和轻微眩晕的平静。
走出考场,看见站在阳光里笑吟吟等他的谢青禾,他加快脚步走过去。
“考完了。”他说。三个字,重逾千斤,又轻如羽。
“嗯!”她重重点头,眼睛弯成月牙,“沈无惧,欢迎解脱!”
高考结束的铃声,像一道赦令,瞬间抽空了沈无惧身上那根紧绷了整整一年的弦。
随后的几天,他进入了漫长的“休眠期”。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仿佛要一次性偿还高三欠下的所有睡眠债。醒来时也常是慵懒的,坐在书桌前发呆,或漫无目的地翻些闲书,反应总像是慢半拍。谢青禾理解这种“战后”的放松,并不打扰,只是每天打电话叫他吃饭,或直接买好早餐送到他家楼下。
混沌的休整期持续了一周左右。之后,沈无惧才真正醒来,属于他们的、无所事事的暑假,正式开始了。
第一次正式约会,他们去了市里新开的大型游乐场。谢青禾像出笼的鸟儿,兴奋地拉着他到处玩。沈无惧则更像冷静的陪同者,表情平淡地陪她坐旋转木马(虽然耳根有点红),在她坐过山车放声尖叫时紧紧握住她的手,眉头都不皱一下。最后还被拖进鬼屋,结果谢青禾吓得全程搂住他胳膊埋着脸,他却镇定地分析NPC脚步声太重、机关太明显,成功用逻辑消除了恐怖氛围。出口处看到抓拍照片——她花容失色,他一脸学术探究——她哭笑不得地买下,当作“黑历史”珍藏。
他们还计划了一次两天一夜的海边短途旅行。虽是分房而住,但出发前两人都有些微妙的紧张。沈无惧负责所有行程规划,逻辑清晰得像写项目方案;谢青禾则准备防晒霜、零食和遮阳帽。在海边,她光脚奔跑、踩浪花,裙摆被海水打湿;他大多安静跟在后面,帮她拿包、拍照(虽然构图很直男,但好在人好看)。傍晚,他们并肩坐在沙滩上看落日,她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他没说话,只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空气里是咸湿的海风和她的发香,那一刻安静得像幅画。
更多时候,他们沉浸在日常琐碎的甜蜜里。一起逛超市,她往购物车扔零食和可爱饮料,他默默放回一些不健康的,再加入水果和牛奶,最后总是在收银台前达成妥协。看了很多场电影,他不再僵硬地坐着,会让她靠着,或在她哭得稀里哗啦时递上纸巾。他开始教她高三复习技巧,为她即将到来的冲刺做准备;她则拉他去看艺术展,美其名曰“审美教育”,虽然他大多面无表情,偶尔却给出精准却好笑的点评(如“这个饱和度易引起视觉疲劳”)。夜晚常常一起散步,沿河堤或小区周围,说许多无意义的闲话,或只是安静牵手走着,蝉鸣声中,掌心有汗也不松开。
等待成绩和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总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但和她在一起,这份焦虑便被冲淡许多。查分那天,沈无惧很平静,谢青禾却坐立不安。看到那个极高的分数时,她激动地跳起来抱住他,比他还要兴奋十倍。他也忍不住笑了,紧紧回抱她。收到顶尖大学录取通知时,他第一个拍照发给她。视频那头,她眼睛发亮,大声说:“我就知道!沈无惧你最棒了!”那份毫无保留的骄傲,让他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
暑假临近尾声,离别悄悄弥漫。他们心照不宣,更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她偷偷准备各种小东西让他带走,从常用药到零食,絮叨得像个小管家;他则更耐心陪她,重访常去的餐厅、再走一遍熟悉的路。他送她一个新的、更结实的行李箱,说:“明年,用它装行李来找我。”——一句承诺,也是一份鼓励。
夏夜晚风依旧温热,却已掺入一丝凉意。他们都明白,离别是为更好的重逢。这个暑假,如暴雨后绚丽的虹,短暂却极致美好,足以抚平所有焦灼,积蓄足够勇气,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短暂的分离与各自崭新的征程。所有甜蜜、陪伴与偶尔的傻气,共同拼成了这个独一无二的、漫长如美梦的夏天。
沈无惧南下求学,九月空气里仍带着夏末的余温,而谢青禾的高三,已如一辆沉重却无法回头的列车,轰然启动,将她卷入全新的节奏。教室前方,高考倒计时牌醒目地挂着,每天,那个不断缩小的数字都像无声的催促。
她的书桌很快被试卷和复习资料占满,和记忆中沈无惧去年的桌子一样拥挤。那只修补过的小狗玩偶从床头移到了书桌一角,成了她沉默的陪伴。她买来厚厚的计划本,学着他的样子把每天安排得条理清晰,尽管偶尔还是会因无法完成而懊恼地划掉重写。
没有了那个并肩同行、随时可见的身影,备考之路起初格外孤单。但沈无惧的存在,换了一种更遥远却依然清晰的方式陪伴着她。
他们约定每周固定时间视频。屏幕那头的他,通常在大学的图书馆或自习室,背景安静。他早已告别高考的压力,却对她遇到的每一道难题都无比耐心。
“沈无惧,这道函数题我又卡住了……”她将镜头对准写乱的草稿纸,声音里有些沮丧。 他放下手中的书,仔细看她的步骤,“这里求导方向偏了,应该先换元再整理。”他讲解清晰、冷静,总能精准点出她的盲区。偶尔她反应慢了,他会微微蹙眉,却仍不厌其烦换种方式再讲,直到她恍然大悟地“啊——”出声。
他不只讲题,更是她的“远程参谋”:“最后几个月,回归课本比一味刷题更重要。”“理综时间分配要严格模拟,选择部分不能超时。”“英语作文要活学,不是硬背。”这些从他自己的高三淬炼出的经验,对她来说格外珍贵。
高三的压力并非均匀袭来,而是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她的防线。第一次全市模考,谢青禾数学考得出奇地差。看着排名,她整个人都空了。晚自习后,她一个人躲在空旷的操场,眼泪止不住地掉,恐慌和自我怀疑几乎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拨通了沈无惧的电话。刚听到他一声“喂?”,所有委屈顷刻决堤,她哭得语无伦次,说自己考得多么糟、多么害怕、多么失败。
电话那头,他沉默地听着,没轻易安慰,也没说“下次努力”。直到她哭声渐弱,他才开口,声音透过听筒却异常沉稳:“一次模考而已。我去年这时候,物理也考崩过,比你这分数还低。”
他平静地讲自己当时如何分析错题、调整状态。“分数是帮你找问题的,不是定罪的。弄懂错题,比哭有用。”他的话依旧直接,甚至有点硬,却像一块沉稳的石头,让她终于在情绪的浪潮里站稳。最后他说:“哭完去洗把脸,现在把卷子拿出来,我陪你看一遍。”
那晚,他们开着视频,用了将近两小时,把那份数学卷从头到尾捋顺。他的冷静像一盏灯,照散了她心里的迷雾,也驱走了恐慌。
她书桌前的墙上贴满各科便签,正中央却贴着一张小小的合影——是去年夏天在海边她拉他拍的那张。照片上的他表情仍有点僵,身后是一片无边的湛蓝。旁边用磁石压着一张字条,是他临走前写的:“南方等你。”
学得累了、倦得抬不起头时,她就望着照片和那行字发呆,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扎进书本。她把他所在城市的照片设成手机屏保。那座遥远、他却真实生活着的城市,成了她必须奔跑才能抵达的终点。
整个高三,谢青禾瘦了,黑眼圈也偶尔浮现。可她眼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少了些以往的跳脱,多了些沉静与坚韧。她不再轻易因小考失利慌乱,学会了快速调整、总结教训。她笔袋里一直放着他高考时用的同款笔,好像这样就能分到一点他的冷静和运气。
寒假他回来,是他们短暂充电的时刻。他检查她的复习,带她去吃好吃的,讲大学里的新鲜事,让“大学”这个目标不再遥远而抽象。离别时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掉眼泪,而是用力抱他一下,说:“快回吧,我也得刷题了。”转身的背影里,多了份决绝。
高考前夜,她收到他发来的信息,只有四字:“正常发挥。” 她看着屏幕,深吸一口气,回:“好。”
放榜,填志愿。她的分数足够优秀,志愿表上,她毫不犹豫地填满了那座有他的城市。虽未进入他所在的顶尖学府,却也顺利被另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与他地铁可达。
收到录取通知时,她第一个打电话给他。 电话那头,他声音里有清晰的笑意:“我知道你可以。”
新的生活图卷,终于在这一刻铺展而开。他们站在了同一片天空下,穿梭于同一座城市。学业依然忙碌,但是心中的约定,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