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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犹豫

春雨无噫

犹豫

  

  

 初雪的记忆尚未褪去暖意,便被物理竞赛迫近的冷冽空气冻结成冰晶。图书馆靠窗的角落,林易泊的世界只剩下纸页的沙沙声、咖啡苦涩的余香,以及演算纸上那些沉默而固执的公式线条。

  

  

他伏案的背影,像一座隔绝了喧嚣的孤岛。江若晚坐在惯常的位置对面,摊开的书页却像凝固的湖面,倒映不出任何文字的光彩。她的目光低垂,长久地停驻在自己搁在书页边缘的左手上。冬日的阳光透过高窗,吝啬地涂抹着一层淡金,恰好落在她微微蜷起的指尖。

  

  

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麻木感正悄然蔓延,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皮下游走,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湿冷的棉絮触碰世界。她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暖杏色毛衣宽大的袖口里,指尖在柔软的羊绒内衬里用力蜷缩,仿佛想从这微薄的温暖中汲取对抗体内寒潮的力量。

  

  

  

胃部那沉闷的、如影随形的钝痛再次袭来,无声地提醒着她藏在书包最里层、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转诊单。

市一院神经内科候诊区的空气,是一种混合了消毒水刺鼻的凛冽、陈年药味的苦涩,以及一种深植于绝望的、无声的衰败气息。

  

  

江若晚独自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周遭是或神情麻木、或痛苦低吟的陌生面孔,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单调而沉重。核磁共振仪器的巨大轰鸣如同命运沉闷的鼓点,将她牢牢钉在狭窄冰冷的检查床上。在绝对的黑暗与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林易泊专注解题时微蹙的眉头、眼底因灵光乍现而闪烁的星辰、谈及物理理想时那份笃定自信的轮廓……这些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却又在下一秒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得粉碎,如同被强风吹散的沙画,徒留一片空茫。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太阳穴,洇湿了鬓角的碎发,留下冰冷的湿痕。

复诊的日子,诊室里的光线惨白而凝重。头发花白的主任医师将几张影像胶片精准地卡在观片灯上,冰冷的白炽灯光瞬间穿透薄片,清晰地映照出大脑和小脑深处那片不祥的、代表病变的灰白信号影。细长的金属教鞭如同判官之笔,稳稳地指向那些无声宣告着灾厄的区域。

  

“江若晚小姐,”老教授的声音低沉平缓,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结合你描述的临床症状——持续性乏力、进行性加重的肢体末端麻木、偶发步态不稳,以及这份影像学和神经电生理的明确指征……我们高度怀疑是‘青少年型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

他镜片后的目光交织着深切的医学理性与不易察觉的悲悯:“这是一种罕见的、由特定基因突变引发的神经退行性疾病。它的进程不可逆,会逐步侵蚀小脑和脊髓的功能,导致运动协调障碍、平衡失调、构音障碍……随着时间推移,可能累及吞咽、甚至呼吸功能……目前,全国范围内,尚无根治方法。”

  

“那我怎么办呢……?”江若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头。

  

  

“核心在于延缓。”老教授放下教鞭,双手交叠置于桌面,语气凝重而强调,“必须立即开始技术延缓扩散,服用特定的神经保护药物,尽可能减缓神经退行速度。同时,需要高强度、系统化的物理治疗、作业治疗和言语康复训练,来维持现有功能,对抗失用。”

  

他翻开厚重的病历本,指尖点着某处,“然而,关键点在于——”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江若晚,“目前国内对于这种罕见病的认知、药物可及性(尤其是几款被证实对延缓你这类特定基因型进展更有效的靶向药物尚未在国内获批上市),以及最前沿的综合康复管理方案,与国际顶尖水平存在显著差距。”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根据你的年龄、基因检测的潜在指向性(需要进一步确认),以及影像学显示的病灶活跃程度,我强烈建议——并且这几乎是医学角度的必要选择——出国治疗。瑞士苏黎世大学医院神经退行性疾病中心,或者德国慕尼黑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附属医院,他们拥有针对此类疾病最前沿的靶向药物临床试验、最成熟的个体化用药方案,以及全球领先的多学科综合康复体系。这是你延缓病情急剧恶化、争取更长时间相对正常生活、甚至等待未来可能疗法的唯一现实路径。刻不容缓!”

  

“家属……”老教授拿起笔,准备记录陪同信息。

“……”她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唯有眼眶通红,蓄满的泪水倔强地不肯落下,“必须要家属知道吗?”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身体微微颤抖,像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

  

老教授看着她年轻脸庞上交织的绝望、恐惧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孤勇,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复杂。他沉默片刻,最终在病历本上重重写下几行字,笔锋凌厉:“病情进展不因意志转移!尽早告知监护人,启动治疗,是唯一正途!出国评估与准备需立刻提上日程!下周复诊,必须带直系亲属同来!这是关乎你生命质量的严肃医嘱!

走出医院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玻璃大门,冬日下午的阳光惨白地悬在灰蒙蒙的天际,没有一丝暖意。寒风像无数细小的冰刃,轻易穿透单薄的衣物,刮过她麻木的脸颊。

  

江若晚下意识地裹紧围巾,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宣判的话语在脑中疯狂回荡,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的人生图景,连同那些刚刚萌芽的、关于爱情和未来的微弱星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冰冷的齑粉。

然而,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上,一个淬火般冰冷坚硬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支柱;绝不能让他知道。

疏离,不再需要刻意的表演,它已成为她绝望之下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一种近乎本能的自我保护。

  

  

当林易泊偶尔从题海中抬头,捕捉到她望着窗外失神的侧脸,或是她因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而微微扶住桌沿时,那份担忧是真实的。他会问:“不舒服?” 江若晚会缓缓转回头,努力聚焦视线,扯出一个极其疲惫、甚至有些虚弱的微笑,声音轻飘飘的:“没睡好……可能是最近赶论文,还有家里……”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一个模糊却沉重的“家里”,让那份真实的疲惫与愁绪,有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指向家庭困境的出口。这比任何刻意的“忙碌”借口都更自然,也更令人无从追问细节。

  

她依旧坐在他对面,但灵魂仿佛抽离了躯壳。林易泊兴奋地分享刚解出一道困扰多日的难题时,她抬起眼,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他,落在某个遥远而模糊的点上。几秒后,她才像被惊醒般,仓促地弯起嘴角,声音轻而飘忽:“嗯,太好了。” 那份迟滞的反应和眼底挥之不去的茫然,让简单的回应失去了所有温度。

  

她不再主动分享琐碎的日常,不再对他竞赛的进程表现出热切的关心。当他把竞赛组刚发的、印着决赛场地信息的精美手册递给她看时,她只是接过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封面,眼神空洞,许久才低声说:“哦……挺好的。” 那份巨大的心事重重,像一层无形的膜,将她包裹,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包括他试图靠近的暖意。

*

  

这个模糊的、沉重的“家事”,成了她所有异常的终极解释。一次,林易泊发现她对着手机屏幕发呆,眼角似乎有未干的泪痕。他心中一紧,刚想开口,江若晚却像受惊般迅速按灭了屏幕,飞快地用手背擦了下眼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没事……就是家里……我妈又……” 她欲言又止,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问题了,压力大,钱的事……烦。” 带着底层挣扎的无奈与心酸,瞬间浇熄了林易泊所有探询的念头,只余下无声的疼惜和一种无力相助的挫败感。他只能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无法再向前一步。

林易泊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上发生深刻而痛苦的变化。那不再仅仅是学业的压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私人、也更令人窒息的阴霾笼罩了她。她像一个背负着无形巨石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他试图靠近,试图分担:“若晚,家里……很困难吗?有什么我能帮……”

  

话未说完,就被她飞快地、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自尊打断:“不用!”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随即又像是耗尽了力气,迅速低弱下去,只剩下疲惫的余音,“真的不用……林易泊。你帮不了的……谁也帮不了。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能扛。” 她别开脸,不再看他,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倔强而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那句“谁也帮不了”,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林易泊的心底。他看着她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图书馆的背影,瘦削、孤单,仿佛正独自走向一片未知的、无光的深海。困惑、担忧、深深的无力感,还有一丝被她坚决推开的刺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引以为傲的理性与解决问题的能力,在她这座名为“家事”与“自尊”的孤岛面前,彻底失效了。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渐深的暮色里,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无法触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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