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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选择

春雨无噫

选择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旧铁门,一股混杂着廉价油烟气、陈旧家具味道和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母亲周芸正佝偻着腰在狭窄的厨房里忙碌,油烟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听到门响,她探出头,脸上带着惯常的、被生活磨砺出的疲惫笑容:“晚晚回来啦?饿不饿?饭马上好。”

“妈……”江若晚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堵在喉咙里。

周芸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声音里的异样,她关了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出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学校太累了?”她粗糙而温暖的手习惯性地抚上江若晚的额头。

这个熟悉的、带着油烟味和关切的动作,瞬间击溃了江若晚苦苦支撑了一路的堤坝。所有的伪装和强撑都土崩瓦解。她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她摸索着拉开书包,手指颤抖得几乎抓不住拉链,最后几乎是粗暴地将那张折叠的转诊单和几张冰冷的影像胶片抽了出来,塞进母亲手里。

周芸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疑惑地展开那张纸。厨房的灯光昏黄黯淡,她眯起眼,凑近了去看。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粘稠得令人窒息。江若晚低着头,只能听见母亲骤然变得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终于,周芸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胶片上那片被老教授用金属教鞭点出的、不祥的灰白信号影。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迅速褪成一种死灰般的惨白。

“晚晚?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病?”她用力攥着那张转诊单,纸张在她手中发出濒临撕裂的哀鸣。

江若晚抬起头,泪水早已糊了满脸,视野一片模糊

  

“脊髓……小脑……什么失调?!是不是……是不是很严重?”她语无伦次,目光死死锁在女儿苍白绝望的脸上,似乎想从中找出否定的答案。

江若晚被母亲摇晃着,身体像一片风中残破的叶子。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带着浓重的、无法化解的绝望:“妈……医生说……没得治……只能……拖……” “拖”字出口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母亲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像被狂风吹熄的烛火,“啪”地一下,彻底熄灭了。

周芸抓着她肩膀的手骤然脱力,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地跌坐在那张用了十几年、表皮已经磨得发亮的旧沙发上。她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破碎的哭声从指缝里泄出来。

江若晚僵立在原地,听着母亲绝望的哭声,身体里那股麻木的寒意似乎渗透了骨髓,连血液都要凝固。她看着母亲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那是她世界里唯一的山峦,此刻却在无声地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周芸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一种虚脱般的抽噎。

她冲进里屋,翻箱倒柜的声音急促地传来。江若晚站在原地,听着那声音,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泥沼。她知道母亲所谓的“办法”是什么。这个家,唯一值点钱的,就是这套位于老城区边缘、房龄比她还大的小两居。

果然,周芸很快冲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暗红色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本子——房产证。她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灼热得惊人。“我们去……去瑞士!去德国!医生不是说国外能治吗?妈卖房子!卖了就带你去!”

江若晚的目光落在房产证上。那上面印着的地址,是“春风巷七号院三单元502”。春风巷——一个名字里带着暖意和生机的老地方。可这个家,早已和春风无关。阴暗的楼道,永远潮湿的墙角,吱呀作响的旧窗……这里承载了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所有清贫岁月,是所有关于“家”的记忆的实体。这是母亲唯一的资产,是她和母亲在这个城市仅有的立锥之地。

卖掉它?她们住哪里?睡大街吗?

“妈……”江若晚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深深的疲惫,她伸手,轻轻按住了母亲激动得发抖的手,也按住了那本滚烫的房产证,“别说了……没用的。” 她看着母亲瞬间僵住的脸,那上面刚刚燃起的、近乎虚妄的希望之光正在迅速黯淡、龟裂。她残忍地、清晰地吐出那个冰冷的现实:“卖了房子,钱……也远远不够。瑞士……德国……那是无底洞。后续的药……康复……我们……填不起的。”

周芸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了。她呆呆地看着女儿,看着女儿脸上那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和绝望。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灌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沉甸甸地压在母女俩的头顶,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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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诊的日子到了。市一院神经内科候诊区,依然是那股混合着消毒水、陈年药味和无声绝望的气息。金属长椅冰冷坚硬,江若晚独自坐着,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褪色的旧布偶。周遭的咳嗽声、低语声、轮椅碾过地面的单调声响,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水传来,模糊而遥远。

“江若晚!”冰冷的电子音叫到了她的名字。

她机械地站起身,走向诊室。每一步都迈得有些艰难,脚下仿佛踩着不真实的棉花。推开诊室门的瞬间,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纸张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惨白,老教授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老教授的眉头拧得更紧:“上周的医嘱,跟家人谈得怎么样?出国评估必须立刻启动!时间拖不起!”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焦灼和严厉,目光落在江若晚身后空无一人的门口,“你监护人呢?没一起来?”

“她……”江若晚刚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诊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老教授被打断,有些不悦地应道。

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贺野。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黑色羽绒服,衬得身形挺拔,脸上带着惯有的阳光灿烂的笑容。他的目光在诊室内迅速扫过,看到江若晚时,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陈教授?抱歉打扰您。”贺野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让人舒适的磁性,他对着老教授微微欠身,姿态恭敬而不失从容,“我约了您隔壁张主任的咨询,刚结束。路过看到门开着……”他的目光转向江若晚,那份“惊讶”加深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关切,“若晚?你怎么在这里?身体不舒服?”他上前一步,目光自然地落在观片灯上那几张触目惊心的胶片上,眉头瞬间蹙起,那份关切立刻变得无比“真实”和凝重。

老教授看看贺野,又看看江若晚紧绷而毫无血色的侧脸,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探究。诊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只剩下观片灯低微的电流嗡鸣声。

“这位是?”老教授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审视。

贺野立刻收回胶片的视线,转向老教授,姿态依旧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晚辈对长辈的谦逊:“陈教授您好,我是贺野。若晚的同学。”

老教授审视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最终落在江若晚身上,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江若晚,我再强调一次!病情不等人!”他拿起笔,在病历本上重重写下一行字,笔锋凌厉如刀。

“我明白,教授。”江若晚的声音低若蚊蚋,几乎被淹没在观片灯的嗡鸣里。

走出诊室,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江若晚脚步虚浮,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贺野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她低着头,快步走向电梯间。

“若晚!”贺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

她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肩膀僵硬地绷紧。

贺野很快走到她身侧,与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他没有立刻说话,两人沉默地站在电梯口,等待着那冰冷的金属门打开。

  

  

 贺野按了一楼。

电梯开始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SCA3型?”贺野的声音在密闭的电梯轿厢里响起,低沉而平静,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甚至精准地说出了医生推测中最可能的亚型。

她倏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如同寒潭,清晰地倒映出她惨白惊慌的脸。他知道了!他不仅看到了片子,他甚至知道是什么病!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耻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贺野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脸上的温和表情却丝毫未变,甚至显得有些残酷的平静。“抱歉,刚才在门外……无意间听到了一些。陈教授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他解释得轻描淡写,目光却紧紧锁住她,“而且,我之前在图书馆……看到过你掉出来的药瓶。查了一下。”他说得如此坦然,仿佛在谈论天气。

“医生说的没错,国内目前,确实束手无策。”贺野无视她的抗拒,“靶向药物、综合康复管理……最前沿的,都在欧洲。尤其是苏黎世和慕尼黑那几个中心。”

江若晚的手指在身侧死死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席卷全身的冰冷和眩晕。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抵达一楼。门缓缓滑开,外面大厅嘈杂的人声和冷风瞬间涌入。

贺野却没有立刻走出去。他微微侧身,挡住了门口的一部分光线,高大的身影在江若晚面前投下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他从大衣内侧口袋中,不疾不徐地取出一个硬挺的、印着烫金外文字母的纯白色信封。

“我拿到了苏黎世联邦理工的硕士录取通知书。”他将信封递到江若晚眼前,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在递出一份再平常不过的文件。信封上那行流畅的德文字体在医院的冷光下反射着淡淡的、不容忽视的光芒。

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这绝非偶遇,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邂逅”。他算准了时间,算准了地点,算准了她的走投无路。

贺野的目光沉静如水,清晰地映照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挣扎和绝望。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清晰无比地穿透周遭的嘈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跟我走。”

“我带你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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