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有风的地方3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许红豆已经醒了。连续三天被宁雨时拉着早起，她的生物钟竟然开始适应了云苗村的节奏。窗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推开木窗，她看见谢之遥正在院子里修缮一张长木桌，肩头落满木屑。

"早啊，睡美人！"宁雨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许红豆抬头，发现摄影师正盘腿坐在她房间上方的瓦檐上，相机对准远处的雪山。

"你怎么上去的？"许红豆皱眉。

宁雨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阿遥的梯子。快来，日照金山马上开始了！"

许红豆套上外套匆匆出门，差点撞上抱着一摞竹筐的谢晓春。

"红豆来得正好！"谢晓春把竹筐塞进她怀里，"今晚火把节，这些是准备装松香粉的，能帮我去库房再拿二十个吗？"

许红豆抱着竹筐站在原地，看着谢晓春风一样卷进厨房，又听见头顶宁雨时的口哨声。她突然有种掉进兔子洞的错觉。

库房在院子最西侧，推开门时，灰尘在阳光中起舞。许红豆数着竹筐，忽然注意到角落里堆着几本厚重的酒店管理专业书籍。她抽出最上面那本《奢华酒店服务标准》，扉页上赫然签着"谢之遥"三个字，日期是五年前。

"需要帮忙吗？"

低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许红豆手一抖，书"啪"地掉在地上。谢之遥弯腰捡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你...研究酒店管理？"许红豆问道。

谢之遥把书放回原处，眼神飘向窗外："随便看看。"他转移话题，"晓春说你会参与火把节筹备？"

"我？"许红豆摇头，"我只是..."

"她当然参加！"宁雨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相机挂在脖子上晃来晃去，"前五星级酒店总监组织个乡村庆典还不是小菜一碟？"

谢之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从架上取下笔记本递给许红豆："这是往年的流程安排，也许...你能给些建议。"

许红豆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工整的手写记录，每项活动后面都标注着所需物资和人员配置，甚至还有风险评估。这哪是什么随便记记，分明是专业级别的活动策划方案。

"你..."

"阿遥以前是特种兵，"宁雨时插嘴，"据说在部队负责过大型演习策划。"

谢之遥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但宁雨时只是笑嘻嘻地凑到许红豆身边："怎么样，帮帮我们？听说北京瑰丽酒店的圣诞晚宴一桌难求呢。"

许红豆的指尖抚过纸页上细致的表格，职业本能让她立刻发现了几处可以优化的环节。她抬头对上谢之遥期待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两小时后，村委会的木桌前围满了人。许红豆站在白板前，用不同颜色的磁贴标记各项任务，宁雨时在旁边实时翻译成当地方言。

"舞台区音响需要提前三小时调试，"许红豆指着图纸，"餐饮区分流可以这样调整..."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位白胡子老爷爷拍桌称赞："这女娃娃有本事！比阿遥画得还明白！"

谢之遥站在人群最后，目光始终没离开许红豆在白板前挥动的手腕。那里系着宁雨时给的彩色编织绳，在阳光下像一道小小的彩虹。

正午时分，筹备会告一段落。许红豆整理资料时，发现谢之遥默默放下一杯蜂蜜柚子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谢谢。"许红豆接过杯子，两人的手指在杯托处短暂相触。

谢之遥"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她手腕上："雨时告诉你了？"

"什么？"

"关于她..."谢之遥做了个手腕翻转的动作，"医生的事。"

许红豆摇头："只说不能再做手术，没说原因。"

院外突然传来宁雨时的喊声："红豆！来帮我挂彩旗！"

谢之遥接过许红豆手中的空杯："去吧，她等不及要给你看什么。"

许红豆走出院子，看见宁雨时站在梯子上，正往老榕树上挂一串串纸灯笼。更引人注目的是树下立着的展板，上面贴满了照片。

"这是..."许红豆走近，呼吸突然凝滞。展板中央是一张泛黄的照片，陈南星站在雪山前张开双臂，笑得灿烂如阳。拍摄日期显示是五年前。

宁雨时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整理素材时偶然发现的。你朋友五年前来过云苗村，住的就是你现在那间房。"

许红豆的指尖颤抖着触碰照片边缘。陈南星从未提过这段旅程，为什么？

"她来采风，说是要写本关于云南草药的小说。"宁雨时轻声解释，"在我这儿住了两周，每天跟着村民上山认药草。"

许红豆的视线模糊了。照片里的陈南星穿着她从未见过的民族风长裙，头发比记忆中要短，但那种生命力几乎要冲破相纸。

"她提到过你，"宁雨时继续说，"说有个工作狂闺蜜需要被绑架来云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许红豆泪水的闸门。她蹲下身，将照片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挚友残留的温度。宁雨时安静地陪在一旁，直到许红豆平静下来。

"今晚火把节，"宁雨时拉起她，"我们按当地习俗，为她点一盏灯吧。"

傍晚，整个云苗村沉浸在节日的喧嚣中。许红豆穿着谢晓春借她的白族服饰，蓝色腰带上绣着祥云纹样。宁雨时变魔术般给她编了满头的小辫子，还系上银铃铛。

"转个圈！"宁雨时举起相机。许红豆无奈地转了个身，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之遥出现在门口，也换上了民族服装——藏青色对襟上衣，腰间系着银链。他看到许红豆的瞬间明显怔了怔，喉结上下滚动。

"哇哦，"宁雨时吹了个口哨，"阿遥今天居然梳了头！"

谢之遥瞪了她一眼，递给许红豆一个手工制作的纸灯笼："松木骨架，不容易烧着。"

许红豆接过灯笼，发现底座刻着细小的杜鹃花纹样，和她那天在后山见到的一模一样。

村广场上，篝火已经点燃。宁雨时拉着许红豆穿梭在人群中，不时停下来拍摄：跳舞的少女、吹奏芦笙的老人、舔着糖画的孩子。谢之遥则默默跟在后面，随时挡开拥挤的人潮。

"看那边！"宁雨时突然指向舞台。许红豆转头，看见谢晓春正在调试音响设备，但明显遇到了麻烦，音乐断断续续。

谢之遥皱了皱眉："我去看看。"他大步走向舞台，很快钻到设备后面。

几分钟后，音乐流畅响起，是一首欢快的民族舞曲。村民们欢呼起来，谢晓春对着设备后面比了个大拇指。许红豆看见谢之遥从机器后面钻出来，额头上有道新鲜的油渍，正用袖子擦拭。

宁雨时撞了下她的肩膀："阿遥就这样，永远躲在角落里解决问题。"

火把游行开始了。许红豆跟着队伍前行，手中的火把照亮石板路上的花纹。路过一棵老槐树时，宁雨时示意她停下："许个愿，然后把火把举高。"

许红豆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陈南星的笑脸。她默念：南星，我到了你说的有风的地方。

睁开眼时，她看见谢之遥站在人群另一端，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转头望来，嘴角微微上扬。那一刻，许红豆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游行结束，村民们围着篝火跳起传统舞蹈。宁雨时拽着许红豆加入，谢之遥也被拉进圈子里。三人笨拙地跟着节奏踏步、旋转，宁雨时笑得前仰后合，许红豆的发辫散开了一半，谢之遥的银链子不知何时缠住了许红豆的腰带。

"别动，"他低声说，手指灵巧地解开纠缠的链条，"好了。"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许红豆的腰侧，像一块烧红的炭。许红豆慌忙退开，撞进了宁雨时怀里。

"哇哦，"宁雨时挑眉，"你们俩..."

"跳舞！"许红豆打断她，拉着宁雨时转了个圈，成功转移了话题。

深夜，庆典接近尾声。许红豆按照宁雨时教的方法，将写有心愿的纸条放进灯笼，点燃后让它随小溪漂流。数十盏明灯在水面上摇曳，如同星河倒映。

回程路上，三人默契地避开人群，爬上"有风小院"的屋顶。宁雨时变出三瓶梅子酒，谢之遥不知从哪拿来一碟花生糖。

"敬云苗村的星空。"宁雨时举瓶。

"敬火把节。"谢之遥碰了碰瓶身。

许红豆犹豫片刻，轻声道："敬重逢。"

梅子酒酸甜沁凉，许红豆不知不觉喝了大半瓶。酒精让她的脸颊发烫，思绪却异常清晰。她仰头望着满天繁星，突然笑出声。

"笑什么？"宁雨时问。

"陈南星说得对，"许红豆指向银河，"这里的星星比北京多得多。"

谢之遥静静地看着她舒展的笑颜，月光在那双常年冷静的眼睛里投下温柔的影子。

宁雨时躺倒在瓦片上："知道为什么少数民族都爱围着火堆跳舞吗？"不等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因为生命短暂，而火焰会熄灭，所以要尽情燃烧。"

许红豆学着她的样子躺下，屋顶的瓦片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谢之遥犹豫片刻，也在稍远的位置躺下，双手枕在脑后。

"我导师常说，人就像山间的雾气，"宁雨时的声音轻得像梦呓，"看似有形，实则聚散无常。所以重要的不是存在多久，而是是否映照过阳光。"

夜风拂过三人的发梢，许红豆感觉心脏某个坚硬的角落正在软化。她侧头看向谢之遥，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月光下，他眉尾的疤痕泛着银光，像是星星落下的一滴泪。

宁雨时突然坐起来："我有个主意！"她翻出相机，"来张合影，纪念许总监的第一次屋顶野餐。"

许红豆下意识想拒绝，却被宁雨时一把搂住肩膀。谢之遥也被拽过来，三人挤在取景框里，背后是璀璨星河。

"笑一个嘛！"宁雨时催促，"说'茄子'！"

"茄子。"许红豆勉强勾起嘴角。

"土死了，"谢之遥吐槽，"应该说'乳扇'。"

这个冷幽默让许红豆 genuinely 笑出声。宁雨时抓住瞬间按下快门。

"完美！"她检查着屏幕，"这张要叫《冰山、火焰与融雪》。"

许红豆凑过去看，照片里的她笑容自然，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谢之遥嘴角微扬，眉目舒展；宁雨时则大笑着搂住两人，像个得逞的孩子。

夜更深了，宁雨时开始打哈欠。谢之遥率先起身："明天还要早起。"

三人爬下屋顶，在走廊道别。许红豆走进房间前，谢之遥突然叫住她："你的..."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许红豆低头，发现宁雨时给的编织绳松开了。谢之遥走近两步，动作轻柔地帮她重新系好。他的手指温暖干燥，碰到许红豆的皮肤时却像带着电流。

"晚安。"他说，声音低沉。

许红豆站在门口，看着两个身影各自回房。她摸出陈南星的心愿单，在"参加少数民族节日"旁边打了个勾，然后在空白处添上一行小字："今天，我笑了。"

窗外，最后一盏河灯消失在溪流转弯处，带着某个心愿流向远方。梁下的银铃铛轻轻作响，仿佛在回应风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