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嘶鸣声中，被无限拉长、凝固。
许红豆僵硬地站在门口，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怀里南星的日记本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视线里，是谢之遥身下那大片刺目的暗红，是他灰败濒死的脸，是他每一次艰难喘息都仿佛耗尽心力的挣扎。还有……地板上，那张边缘染着暗褐色血迹的、被遗弃的药方。
宁雨时带着哭腔的呼唤，谢之遥那破败风箱般的呼吸声，混合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形成一种尖锐的、令人眩晕的噪音，疯狂地冲击着许红豆的耳膜和神经。
“阿遥！你醒醒！看看谁来了！红豆来了！南星姐最好的朋友红豆来了！”宁雨时几乎是在嘶喊，双手徒劳地摇晃着谢之遥冰冷沉重的肩膀，试图唤醒他一丝意识。
红豆来了。
南星最好的朋友。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许红豆混沌的意识深处。她抱着日记本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进坚硬的牛皮纸封面，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南星……南星的脸庞，那虚弱却温暖的笑容，那日记本上小小的、歪斜的笑脸，在她眼前疯狂闪烁，与床上那濒死的惨状激烈地碰撞、重叠。
“值……”
“希望阿遥……能好好活下去……”
南星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在她心底最深处清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和期许。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许红豆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所有的愤怒、委屈、被排除在外的冰冷孤独，都在眼前这片触目惊心的血泊和南星无声的遗愿面前，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恐惧彻底淹没——那是眼睁睁看着挚友以命相搏换来的生命即将在眼前消逝的巨大恐惧！是对南星牺牲精神即将被彻底亵渎的恐惧！
不！
绝对不行！
南星救他，不是要他这样死在她面前！不是要他的愧疚成为压垮他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之遥！”一个冰冷得如同淬火刀刃、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骤然在死寂的房间内炸响！
许红豆抱着日记本，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却又无比坚定地，踏进了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空间。她无视了地上那张染血的药方，无视了宁雨时惊愕含泪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床边，停在距离谢之遥那张灰败面孔不到一尺的地方。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和深重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和冰冷决绝的火焰！那火焰，穿透了空气，仿佛要直接烙进谢之遥濒临熄灭的意识深处！
“看着我！”许红豆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谢之遥！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着我！”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嘶鸣音，证明他还残存着一口气。
宁雨时捂住了嘴，泪水涟涟地看着许红豆，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许红豆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猛地俯下身，将怀中那本沉甸甸的牛皮纸日记本，重重地、几乎是砸在了谢之遥染血的胸口！
“啪！”
一声闷响。日记本冰冷的棱角和沉重的分量，压在了谢之遥微弱的起伏上。
“你感觉到了吗？！”许红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尖锐，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混着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悲恸，“这是南星！是陈南星！是她用命换你活下来的证据！是她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遗愿！”
“你这条命！是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是用她自己的健康！用她可能……可能加速了后来的代价换回来的！”她的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从血泪里挤出来，“她瞒着我，瞒着所有人，独自承担了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五年后像个懦夫一样，被愧疚压垮，躺在这里咳血等死！”
她伸手指着地上那张染血的药方，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看看那张药方！看看上面的血！那不是你的赎罪书！那是她的心血！是她熬干了心血写下的救命符！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用你的自毁？！用你这条她拼了命抢回来的命，来证明你的愧疚有多深？！谢之遥！你告诉我！南星拼死救你，就是为了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吗？！”
“你好好活下去了吗？！”许红豆最后一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泣血的控诉和直击灵魂的穿透力，狠狠砸向床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回答我！你看着南星的日记回答她！你看着她的笑脸回答她！”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许红豆粗重的喘息和泪水滴落在日记本封面上的细微声响。宁雨时早已泣不成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
两秒。
就在宁雨时的心沉入绝望谷底，以为一切都无法挽回时——
床上，谢之遥那毫无血色的、紧闭的眼皮，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灰败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湮灭的气音：
“……南……星……”
那声音破碎不堪，如同游丝，却像一道微弱却顽强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绝望！
“阿遥！”宁雨时惊喜地叫出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红豆的身体也猛地一震！她死死盯着谢之遥的脸，看到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痛苦地挣扎着想要聚拢，看到他干裂的嘴唇再次艰难地开合，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的咕噜声，仿佛在与无形的死神进行着最后的拉锯。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之前濒死的微弱抽搐，而是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想要挣脱某种无形束缚的挣扎！那只没有受伤、放在身侧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几寸，指尖似乎想要去触碰压在他胸口的、那本冰冷的日记本！
他在挣扎！
他在回应！
他被南星的名字、被许红豆那如同泣血般的控诉和质问，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地拽回了一丝意识！
“救护车！救护车到了吗？！”宁雨时猛地反应过来，对着门外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激动和希望而变了调。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远处终于传来了由远及近、撕心裂肺的救护车鸣笛声！那尖锐的声音穿透清晨的空气，像一道划破绝望阴霾的闪电！
许红豆紧绷的身体在听到鸣笛声的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依旧死死抱着自己的手臂，怀里的日记本紧贴着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她看着床上那个在死亡线上痛苦挣扎、却终于有了微弱回应的男人，看着宁雨时扑到窗边激动地挥手，看着门外走廊里开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那不是喜悦的泪水，而是混杂了太多太多无法言喻的情绪——恐惧过后的虚脱，悲恸的余波，以及……一种看到南星意志终于穿透死亡阴云、暂时拉住这个濒死之人的、沉重而冰冷的震撼。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迅速而专业地进行着初步检查和转移。
“病人意识有恢复迹象！快！建立静脉通路！高流量吸氧！”
“小心！注意颈部保护！”
“家属让开！”
混乱中，许红豆被挤到了角落。她看着谢之遥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看着他胸口依旧压着那本南星的日记本——那是她无意识中留下的，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护身符。他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距离日记本只有几寸之遥。
担架被迅速抬了出去。
宁雨时紧随其后，慌乱中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许红豆，眼神复杂，带着感激，带着担忧，最终只化作一句急促的：“红豆，我先跟车去医院！”
房间内瞬间空了下来。
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地上那张染着暗褐色血迹的泛黄药方，以及……倚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的许红豆。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地板上那片刺目的血泊，也照亮了那张孤零零躺着的药方。
许红豆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药方上。南星娟秀的字迹，被那几点暗褐色的血迹浸染、覆盖，带着一种残酷而沉重的宿命感。
她沉默了许久。
然后，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
不是去捡起日记本，而是……
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拈起了那张染血的药方。
纸张冰凉，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许红豆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某种滚烫的、连接着生死与承诺的契约。窗外的救护车鸣笛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村口的方向。
晨曦彻底笼罩了云苗村，将昨夜暴雨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这片被阳光照亮、却依旧残留着血腥与泪水的房间，和一个独自攥着染血药方、沉默如谜的女人。风暴远未结束，它只是暂时转移了战场，而救赎的序幕，或许就在这染血的药方被拾起的瞬间，悄然拉开了沉重的一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