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毫无预兆地撞开了夏的序幕。前一秒还带着暖意的阳光被骤然聚拢的乌云吞噬，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转眼就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林溪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眼前瞬间模糊的世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早上出门时晴空万里，谁能想到梅雨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雨点打在屋檐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顺着房檐连成晶莹的水线，将她困在这方小小的干燥天地里。来往的同学三三两两撑着伞冲进雨里，说笑的声音被雨声揉得发绵，很快就消失在朦胧的水雾中。林溪轻轻叹了口气，正低头盘算着要不要冒雨冲去公交站，头顶突然一暗，倾泻的雨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拦在了半空。
她惊讶地抬头，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江熠站在她身侧，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在雨幕中划出沉稳的弧度。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半边肩膀的校服已经洇出深色的水痕，显然是在雨里走了一段路。松开伞柄的左手搭在手臂上，随意地搭着件同样沾了湿气的校服外套，指尖还攥着一本封皮印着“物理竞赛专项练习”的蓝色练习册，边角被雨水浸得微微发皱。
“刚上完竞赛课，从实验楼出来就看见你在这儿。”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像被雨水洗过般干净，说话时自然地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伞沿几乎要碰到她的肩膀，“家住得不远吧？我送你回去。”
林溪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想让他多遮些雨，却被他轻轻用伞柄碰了碰胳膊：“站进来点，别淋湿了。”她只好乖乖站回原位，鼻尖突然萦绕起一股淡淡的清香——是阳光晒过的洗衣液味道，混着雨水的湿润气息，在狭小的伞下慢慢弥漫开来。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柏油路面早已被浇透，倒映着两旁路灯初亮的光晕，像撒了一地碎钻。两人并肩走在伞下的方寸天地里，脚步都放得很慢，偶尔肩膀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又会像触电般轻轻弹开。林溪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雨水敲打伞面的咚咚声，心跳莫名就跟着乱了节拍，只好低头盯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水洼里拉长又缩短。
路过街角那棵老樱花树时，江熠突然停下了脚步。花瓣早已落尽，枝头挂满翠绿的新叶，雨水顺着叶片滑落，滴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侧过头看着她，伞下的光线有些昏暗，林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目光比平时沉了些，像是酝酿着什么。
“林溪，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尾音刚起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江熠皱了皱眉，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震动的手机，屏幕上跳跃着“张教练”三个字。他接起电话的瞬间，原本放松的肩膀微微绷紧，“嗯”“好的”“我马上过去”几句简短的应答后，脸色明显沉了下来，挂电话时指尖都带着些微的用力。
“教练找我急事，竞赛队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得回实验楼一趟。”他把伞柄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塑料传来，还带着一丝潮湿的暖意，“这伞你先用着。”
林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转身冲进了雨里。深色的身影很快被雨水笼罩，跑出去几步后，他却又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的方向望来。隔着茫茫雨雾，林溪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抬手朝她挥了挥，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教学楼的方向。
那把黑色的雨伞被林溪小心地收进了书包侧袋。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总想着找机会把伞还给江熠，顺便问问那天在樱花树下，他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可六月的节奏总是被考试填满，课堂上的知识点梳理、晚自习的模拟测试、课间走廊里匆匆的讨论，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她几次在走廊遇见抱着竞赛资料的他，话到嘴边又被“下节要考试”“老师在叫你”的声音打断。
她把伞擦得干干净净，放在书包里最显眼的位置，甚至在草稿纸上偷偷写了好几次“还伞”的字样，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直到期末考试的铃声响起又落下，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教室里弥漫着解放的雀跃，班主任却在班会上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消息。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班主任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目光扫过全班，最终停在靠窗的位置，“江熠同学在刚刚结束的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中获得了金奖，已经被保送提前进入A大物理系深造，下周就要办理离校手续了。”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林溪却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怔怔地望向那个总是坐得笔直的座位，那里已经空了——江熠大概又去竞赛队整理资料了。书包侧袋里的伞仿佛突然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坠在心上。
放学的铃声响起，同学们围着江熠祝贺的声音远远传来，林溪却坐在座位上没动。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在替谁轻轻叹息。她慢慢拉开书包拉链，那把黑色的雨伞安静地躺在里面，伞骨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天的温度，只是那个雨天没说完的话，连同少年转身时未尽的目光，都被永远留在了这个潮湿的六月。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