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啦——”
一声刺耳的、带着决绝意味的裂帛声在封闭的车厢内响起。沪双手抓住合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纸张应声裂开，然后是两下、三下……他发疯般地撕扯着，将那份凝聚着无数算计和冰冷利益的纸张撕成了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碎片。纸屑像一场绝望的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名贵的真皮座椅上、落在沾满泥浆的裤子上、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撕碎的纸屑沾在他汗湿的额角，如同某种荒诞的祭奠。引擎的轰鸣和雨点敲打车顶的噪音，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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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小时。冰冷的倒计时像无形的枷锁，随着医生那句毫无温度的宣判，沉甸甸地套在了沪的脖子上。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永不落幕的霓虹之海，光芒流转，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迅速蔓延的、死寂的荒原。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每一份都关乎着千万级的交易，此刻却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数字，每一个微小的变动都像重锤敲在濒临碎裂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力量粗暴地推开，撞在门吸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打破了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死寂。
蒙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头闯入玻璃森林的野生头狼。他没有穿谈判时的正装，依旧是那件磨损的黑色皮夹克，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充满力量感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沪紧绷的心弦上。
沪猛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那份被死亡倒计时催逼出的苍白和惊惶还未来得及完全掩饰。他看到蒙，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强光刺痛。白天高架桥上的狼狈和冲突，那份被撕碎的合同，还有蒙那句揭穿他人生最痛伤疤的话……所有记忆碎片瞬间涌上，让他喉咙发紧。
蒙径直走到那张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巨大红木办公桌前，没有坐下，甚至没有一丝停留。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沪惨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那华丽皮囊下正在急速衰败的灵魂。他嘴角扯动了一下，那表情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讽，或者两者都有。
“啪！”
一声干脆利落的脆响。蒙从皮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抬头，没有称谓，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像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随意而有力地拍在了沪那辆限量版奔驰车钥匙旁边的、光可鉴人的办公桌面上。信封撞击实木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震得沪耳膜嗡嗡作响。
沪的视线被那信封死死攫住。信封口没有封死，里面薄薄的一张纸滑出了一角。他看到了那行熟悉的、属于自己公司人事部的抬头。那是他昨晚在绝望和酒精驱使下打印出来、却始终没有勇气签名的——辞职信。
蒙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草原深处滚过的闷雷：
“圈养，会杀死狼。”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沪骤然放大的瞳孔，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马蹄，踏在沪濒临崩溃的心防上，“穿上你这身昂贵的皮毛，跟我走。”他微微前倾身体，那股混杂着皮革、旷野风沙和某种自由气息的味道再次霸道地侵入沪的鼻腔，“回草原去，沪。跟我去学学……”蒙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怎么像个人一样，活着呼吸。”
最后两个字，“呼吸”，被他咬得异常清晰、沉重，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沪被“三十六小时”勒得几乎窒息的胸口。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都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在外，只剩下两人之间沉重得几乎凝固的空气。桌上那份滑出一角的辞职信，像一把无声的钥匙，静静躺在那里，等待着开启的抉择。
蒙说完，不再看沪，仿佛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拍下这封信。他利落地转身，皮夹克的下摆划过一个干脆的弧度，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渐行渐远。
那脚步声，像踏在沪的心脏上。每一下，都震得他眼前发黑，耳边是医生冰冷的声音在重复：“三十六小时……功能衰竭……建议……”这些词汇疯狂旋转，最终与蒙那句“活着呼吸”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一股无法形容的、近乎本能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不是理智的分析，不是利益的权衡，而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绝望求生欲。他“腾”地一下从那张象征着他半生奋斗的豪华座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椅背，椅子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等等！”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他像一枚被强力弹射出的炮弹，猛地冲向门口。昂贵的皮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发出凌乱的、急促的脆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回音。他跌跌撞撞，几乎要摔倒，狼狈地冲出了公司那扇沉重的、代表身份与地位的玻璃大门。
外面是午后刺眼的阳光和喧嚣的车流。沪抬手挡了一下眼睛，视线瞬间模糊。他焦急地左右张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找到了！
蒙那辆粗犷的、沾满泥点的越野车，正霸道地停在马路对面一个禁停区。蒙高大的身影已经跨坐上了驾驶座，正“嘭”地一声带上沉重的车门。隔着一条车流湍急的马路，沪看到蒙从车窗里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决绝——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份曾经被沪视为囊中之物、最终又被自己撕碎的收购合同副本！
沪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蒙的手腕一抖，那份承载着无数算计、博弈和冰冷利益的纸张，在午后的阳光和都市喧嚣的背景下，被毫不犹豫地撕开！纸张碎裂的声音仿佛穿透了车流的噪音，清晰地在沪耳边炸响。蒙随手将那些碎片抛向窗外，白色的纸片如同被猎枪惊散的鸟群，在汽车尾气的热浪和风中无助地翻飞、飘散，转瞬就被卷入滚滚车流之下，消失不见。
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飘散的碎片，仿佛丢弃的只是一张无用的废纸。他拧动车钥匙，越野车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力量的咆哮，排气管喷出一股淡淡的蓝烟。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蒙！”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劈开了街头的嘈杂。他猛地冲下人行道的台阶，不顾一切地扑向自己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奔驰。
他拉开车门，几乎是摔进驾驶座。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引擎轰鸣起来的瞬间，他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锁定前方那个已经开始移动的、粗犷的越野车背影。
没有任何导航提示音。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他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声。沪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皮革温凉的触感下，是他指节用力到发白的骨节。前方，蒙的越野车像一个移动的、充满野性的路标，汇入了前方由钢铁和速度组成的洪流。车窗外，摩天大楼冰冷的玻璃幕墙飞速向后掠去，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如同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沪的脚重重地踩下油门。黑色奔驰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莽撞的决绝，猛地向前冲去。方向盘在他紧握的手中，第一次，没有了那个熟悉而精确的电子女声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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