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认出

溪泉镇的学校条件有限，初中部和小学部挤在同一个校园里，中间只隔着一排冬青树。初一的教室在二楼，六年级则在一楼最东边的角落，离得不算近。

容初聿抱着一摞刚收齐的作业，准备送去办公室。路过冬青树旁的走廊时，一阵嘈杂的哄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几个看起来像是小学部的男生，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推推搡搡。那身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明显不合身，袖口都磨破了边，头发乱糟糟的，沾满了灰尘。

是沐希。

容初聿的脚步顿了顿。

他还是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她。原来她也在这里上学，上六年级，比自己小一岁。

此刻，沐希被那几个男生堵在墙角，怀里抱着的一本旧课本掉在地上，被其中一个男生一脚踩住。

“喂，小乞丐，今天又偷了什么好东西？”领头的男生个子高些，故意用肩膀撞了撞沐希，语气带着恶意的嘲弄。

沐希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她的手背擦破了皮，渗着血丝，不知道是刚才被推倒时蹭的，还是早就有的伤。

“说话啊，哑巴了？”另一个男生伸手想去揪她的头发。

容初聿皱了皱眉。

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这种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在北雍市时，他见过比这恶劣得多的场面，那些所谓的“名门之后”，暗地里使的手段可比这阴狠多了。他从不会插手，因为知道那只会惹来更多麻烦。

可现在……这里是学校。他是班长，刚刚还在升旗仪式上说着“懂得尊重，懂得分享”。

如果连眼前的欺凌都视而不见，那话说得再漂亮，又有什么意义？

“你们在干什么？”

容初聿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

那几个男生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脸上的嚣张瞬间收敛了不少。容初聿在学校里名气不小——成绩好，长得帅，还是老师跟前的红人，连高年级的学生都要给几分面子，更别说他们这些小学部的了。

“没……没干什么，容班长。”领头的男生眼神闪烁，拉了拉旁边的同伴，“我们就是跟她开个玩笑。”

“玩笑？”容初聿的目光落在被踩在地上的课本上，语气冷了几分，“拿别人的书开玩笑？”

那男生脸色一白，赶紧把脚挪开，捡起课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塞回沐希怀里，然后拉着同伴，头也不回地跑了，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似的。

走廊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容初聿和沐希。

沐希还维持着靠墙的姿势，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皱巴巴的课本，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容初聿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

他今天穿的校服很整洁，领口的红领巾系得一丝不苟，碎发被风吹得微微垂下，遮住了一点眉眼，侧脸在走廊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柔和，像极了那种会出现在少女心事里的、干净又耀眼的少年。

“同学，你没事吧？”他开口，语气比刚才对那几个男生温和了许多，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也保持着距离。

沐希慢慢抬起头。

当看到容初聿的脸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的眼神很平静，带着点陌生的询问，显然……没认出她。

也是，他们只见过几面，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她又脏又瘦，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和学校里那些干干净净的女生一点都不一样，他怎么会记得呢？

“我……我没事。”沐希小声回答，声音细弱，像蚊子哼。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怕自己身上的灰蹭到他干净的校服上。

容初聿看了看她擦破皮的手背，又看了看她怀里的课本，没再多问。他知道这种事问了也没用，小孩子的欺凌往往藏在很多大人看不到的角落，不是他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以后他们再欺负你，告诉老师。”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抱着作业，转身就往办公室的方向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沐希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擦破皮的手背。

有点疼。

但她心里更在意的，是那个“同学”的称呼。

漂亮哥哥没认出她。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小脸上露出一丝倔强。没关系，她会让他认出自己的。下次，下次一定。

她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课本抱紧，那是她从废品站捡来的旧课本，封皮都掉了一半，却是她唯一的宝贝。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又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点。

然后，她抬起头，朝着六年级教室的方向走去。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她身上，给她那瘦小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走得很慢，却很坚定。

而此时的容初聿，已经把刚才的事抛到了脑后。他走进办公室，把作业交给老师，然后转身去参加班长例会。会议上讨论着下周的卫生检查和期中考试安排，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对他来说，刚才那个蹲在墙角的小女孩，和上次在村口遇到的、在早点摊看到的，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需要偶尔施以援手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他不会知道，那个被他叫做“同学”的小女孩，心里已经悄悄埋下了一个小小的、关于“被认出”的愿望。

就像一颗被遗忘在泥土里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