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
那最后一点光亮,像烧尽的蜡烛芯,挣扎着闪烁了两下,终究彻底熄灭。那声音,比这黑暗更冷,更沉,像淬了毒的冰凌,一字一字,穿透骨髓,钉死在心上:
“皇后乌拉那拉氏……性情乖张,屡失妇德……即日起,禁足景仁宫,非死不得出……朕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死生不复相见……
“啊——!”
喉咙里爆出的尖叫凄厉得刺破耳膜。身体却并未撞上冰冷的宫墙或地面,反而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暖意的力量稳稳托住。
“格格!格格!快醒醒!”
“格格,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那声音更近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摇晃着我的手臂。是剪秋!是那个几十年前,还带着少女清脆嗓音的剪秋!
我猛地睁开眼。
是轿子。是那顶送我去四贝勒府的蓝呢小轿!
疼!尖锐、清晰的疼痛感从掌心炸开,瞬间沿着手臂蔓延,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狂喜!
不是梦魇!不是景仁宫那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我,乌拉那拉·宜修,回来了!
“格格?您…您别吓奴婢啊!”剪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那张尚未被漫长岁月和宫廷倾轧磨去所有棱角的年轻脸庞凑得更近,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惊惶。她温热的手指带着薄茧,轻轻擦拭着我额角的冷汗,“您方才在梦里喊得好生吓人……是魇着了吧?快到地方了,奴婢给您擦擦脸?”
“梦魇?”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幅更加鲜活、更加灼痛灵魂的画面——
漫天飞舞的纸钱,白得刺眼。小小的、冰冷的棺椁,安静地躺在正堂中央。那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的弘晖!他还那么小,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寿衣里,曾经红润的小脸只剩下灰败的死气。
而那时,那个被众人簇拥着、即将风光入府取代我位置的女人——我的好姐姐,纯元,她穿着素净却无比精致的衣裳,站在人群之后,远远望着。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慈悲的眼睛里,我看不到半分真正的哀伤。只有一种……一种被极力掩饰的、高高在上的怜悯,还有一丝……一丝尘埃落定的轻松!
恨意,如同深埋地底万年的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这具刚刚重获新生的躯体焚成灰烬!姐姐,我的好姐姐!前世你用那副菩萨面孔,夺走了属于我的嫡福晋之位,夺走了我晖儿的性命,夺走了我的一生!这一世……
“格格!格格您怎么了?”剪秋惊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哭腔,猛地将我从滔天的恨意中拉回现实。
我这才惊觉,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软肉,那股尖锐的疼痛感如此清晰,几乎要刺破皮肉8恐惧与怨毒的眼神。
轿子猛地一顿。
“落——轿——!”
“格格,咱们到了。”剪秋的声音在轿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她伸进一只手来,稳稳地扶住我的小臂。
我没有立刻借力起身。只是借着轿帘掀开的光线,再次垂眸,看向自己放在膝上的那只手。纤细,年轻,指甲透着健康的粉泽。指尖那两枚玳瑁护甲,在明亮的阳光下,折射出温润而冰冷的光晕,像某种蛰伏的毒虫。
“格格?”剪秋扶着我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带着一丝催促的意味。
剪秋的手稳稳地托着我的小臂,她的掌心温热,带着年轻侍婢特有的、略带薄茧的触感。
我缓缓地、借着剪秋的力,从逼仄的轿厢里探出身。动作刻意放得平稳而从容,带着一种前世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优雅仪态。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暖意融融,却丝毫无法渗透我心底那层万年不化的坚冰。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不是最爱着冬日梅香吗?不是总盼着踏着春光,风光入府吗?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你有机会踏入这四贝勒府半步!你心心念念的福晋之位?它只会是你催命的符咒!我要让你,连闻到这府里泥土气息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那个男人。那个赐予我“死生不复相见”的男人。我的四爷,未来的……皇帝陛下。
你的江山,你的龙椅……那将是我为弘晖铺就的,最辉煌的踏脚石。
心底的声音冰冷、清晰,带着一种破开宿命枷锁的、近乎残忍的决绝。
重活一世,神挡杀神,佛挡弑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