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贴出来那天,秋风卷着银杏叶打在公告栏的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陈叙踮着脚在理科排名里找自己的名字,手指划过“物理68”那栏时,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算题蹭的铅笔灰。
“进步了十三名。”闵亦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手里捏着张刚打印的错题分析,“最后两道大题的思路是对的,计算失误太可惜。”
陈叙抬头时,正撞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书签银链。自从上次在图书馆约定去看画展,他们之间的空气好像变得不一样了——比如现在,他会自然地指出她错题里的疏漏,而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慌得手心冒汗。
公告栏前的人渐渐散去,林晓语抱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跑过来,发梢沾着片银杏叶:“快看班级倒计时牌!张老师又改数字了。”
教室后墙的红色倒计时牌上,“278”被改成了“270”,粉笔字边缘有点毛躁,像是写的时候太用力。陈叙盯着那数字看了会儿,忽然想起闵亦寻笔记本里夹着的枫叶,红得和这数字一样灼眼。
“晚自习去不去图书馆?”闵亦寻忽然问,“我带了物理竞赛的历年真题,有几道题的解题步骤或许对你有用。”
“好啊。”陈叙把成绩单折成小方块塞进笔袋,指尖触到那枚银色齿轮——她后来找了根红绳,把它和蝴蝶书签串在了一起,现在正乖乖躺在笔袋的夹层里。
晚自习的图书馆比往常更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陈叙对着一道电磁场综合题皱眉时,闵亦寻推过来半块橡皮:“辅助线画错了,应该从洛伦兹力的方向入手。”
他的手指在草稿纸上画出受力分析图,铅笔在磁场方向的箭头处顿了顿,忽然转了个弯,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就像你上次画的银杏树,拐个弯就对了。”
陈叙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脸颊发烫。她想起上周在闵亦寻的竞赛笔记里看到的话:“复杂问题拆解成简单模型,就像把整年的目标分到每一天。”当时她没懂,现在看着他画的辅助线,忽然觉得那些绕来绕去的电场线,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闭馆铃声响起时,陈叙才发现窗外飘起了细雨。闵亦寻撑开伞的瞬间,她看见伞骨内侧贴着片银杏叶标本,边缘用透明胶带仔细固定着,大概是怕被雨水打湿。
“这是……”
“上周捡的,”他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雨水打湿了他的左肩,“觉得颜色正好。”
两人踩着积水往教学楼走,伞下的空间很小,陈叙能闻到他袖口淡淡的薄荷味——和图书馆那株盆栽的味道一模一样。经过操场时,她看见倒计时牌在路灯下泛着红光,“270”三个数字像三颗沉甸甸的星子。
“画展是下周六下午两点。”闵亦寻忽然说,脚步慢了半拍,“我查过天气预报,那天晴天。”
“嗯。”陈叙踢着路边的小水洼,水花溅到鞋面上,“我把物理错题整理完就去。”
他低低地笑了声,伞柄在两人手间轻轻碰了下:“不用急,看完画展再整理也来得及。”
教学楼的灯光在雨幕里晕成一团暖黄,陈叙上楼梯时,忽然想起闵亦清说过的话。那位穿白大褂的学姐当时翻着闵亦寻的笔记本,笑着说:“他小时候背不出乘法表,就把数字画成小火车,一节一节连起来,说这样就不会忘。”
现在想来,闵亦寻画辅助线时的认真,系红绳时的笨拙,还有把银杏叶贴在伞骨上的小心,其实都和那个画小火车的小孩一样,用自己的方式,把复杂的事情变得温柔。
第二天早读课,陈叙在物理练习册的扉页上画了个小小的倒计时牌,旁边写着“269”。她把闵亦寻送的齿轮书签别在页角,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银链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落在“匀速圆周运动”几个字上,像给枯燥的公式镀了层金边。
课间操时,林晓语指着操场边的香樟树尖叫:“快看!有松鼠!”
陈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只灰棕色的松鼠抱着颗橡子,正蹲在闵亦寻头顶的树枝上。他站在那里背单词,侧脸迎着光,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浑然不觉头顶的小客人。
“闵学神,小心你的头发!”林晓语笑得直不起腰。
闵亦寻抬头时,松鼠“噌”地蹿上了更高的树枝,丢下的橡子刚好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橡子,转身递给陈叙:“挺圆的,能当镇纸。”
陈叙把橡子塞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里面的枫叶标本。三种叶子的触感在掌心交织——香樟的柔韧,银杏的脆硬,枫叶的粗糙,像极了此刻的高三:有解不出题的沮丧,有进步时的雀跃,还有藏在心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午休时,张老师抱着摞试卷进了教室,拍了拍讲桌:“下个月的联合模拟考,要按高考标准排座位。”她的目光扫过全班,“想坐在前面的,就得把这星期的错题本交上来检查。”
陈叙翻开自己的错题本,发现最后几页被闵亦寻补了不少批注,比如“这里用动量守恒更简单”“注意单位换算”,字迹比平时更轻,像是怕盖过她的笔记。最末页还有行小字:“画展的票在图书馆第三排书架,夹在《梵高传》里。”
她忽然想起闵亦清借过的那本《梵高传》,原来他早就记得。
放学收拾书包时,陈叙看见闵亦寻在倒计时牌前站了很久,手里捏着半截粉笔。他没改数字,只是用指尖轻轻抹掉了“270”边缘的毛躁,让那三个数字看起来更规整了些。夕阳的光落在他背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陈叙的课桌旁。
她忽然觉得,那些被粉笔灰覆盖的日子,那些在公式和单词里打转的时光,其实都藏着温柔的伏笔。就像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会一天天减少,就像图书馆的薄荷会慢慢长高,就像她和闵亦寻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终将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随着梵高画里的向日葵,一起绽放成最明亮的模样。
走出教学楼时,陈叙摸了摸口袋里的橡子,圆润的弧度硌着掌心,很踏实。远处的香樟林里,最后一片银杏叶慢悠悠地落下来,打着旋儿,像是在为这个秋天,数着某个秘密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