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生宿舍的公用淋浴间,水汽氤氲。莲蓬头喷出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黏腻的汗水和测评室残留的窒息感。热水烫得皮肤发红,紧绷的肌肉在热流下一点点松弛,却冲刷不掉心头沉甸甸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审视目光。膝盖上的淤青被热水一激,泛起更深的酸痛。
“……D级?她凭什么?”
“肯定是SUGA前辈那句话起了作用……”
“嗤,改得乱七八糟的曲子,哗众取宠罢了……”
“看她能得意几天,D级垫底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隔壁隔断传来刻意压低却足够清晰的议论,是几个C级女练习生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意和轻蔑。热水淌过脸颊,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我闭上眼,用力抹了把脸。D级,不过是刚从泥潭里探出半个身子,更大的风浪已经在头顶酝酿。
换上干净但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推开淋浴间的门。议论声戛然而止,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带着评估和隐隐的排斥。为首的C级练习生朴秀雅,下巴微抬,目光在我膝盖那片显眼的淤青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她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优越感和无声的驱逐意味,比任何言语都锋利。
我垂下眼睑,沉默地从她们身边走过,脊背挺得笔直。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D级练习生的公共休息区在走廊尽头,一个更小、更拥挤、设备也更陈旧的空间。推开门,几道同样疲惫但更显麻木的目光投来,带着对新面孔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里,是食物链的更底端。
刚在角落一个空着的、露出海绵的旧沙发上坐下,沉重的宿舍门就被粗暴地推开。负责生活管理的李室长板着一张刻薄的脸,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纸。
“林晚!”她声音尖利,像指甲刮过黑板,“动作快点!你的新任务!”
一张纸被不由分说地拍在我面前的矮桌上。纸面有些粗糙,上面印着几行冰冷的文字:后勤支援组,明日晨间练习场地布置、器械维护、服装清点。工作时段:凌晨5点至7点。
晨间练习……那是A级和预备出道组专用的黄金时段,设备最精良,场地最开阔。而“后勤支援组”,意味着我需要在他们抵达之前,一个人,或者最多再搭上一个同样倒霉的低级练习生,将沉重的音响设备搬到指定位置,连接调试,检查器械安全,再清点摆放好几十套练习服。做完这一切,别人开始正式训练时,我才能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到D级那个拥挤的角落,开始自己强度远逊的训练。
这是“显著提升”的代价。是F级升D级后,来自管理层的“特殊关照”,更是对那些不服气的C级生们无声的安抚——看,她爬上来,也只会摔得更惨,干最脏最累的活,占用她本该用来提升的时间。
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留下冰凉的触感。膝盖的淤青又开始隐隐作痛。空气里,朴秀雅那若有若无的讥诮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背上。
凌晨四点五十,天色是沉郁的墨蓝。整个HYBE大楼只有零星的值班灯光亮着,空旷得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巨大的A级练习室冰冷而死寂,像一个沉睡的钢铁怪兽。
沉重的黑色音箱外壳冰冷刺骨,棱角硌在手臂上,每一次发力搬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和膝盖的旧伤。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在凌晨冰冷的空气里蒸腾出微弱的白气。连接线缆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需要用力搓揉才能恢复一点灵活。空旷的练习室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器械沉闷的拖动声和心跳擂鼓般的回响。
时间在机械的重复和身体的极限对抗中流逝。终于将最后一个沉重的哑铃架归位,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扶着器械架喘息时,练习室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金南俊。
他穿着宽松的灰色连帽卫衣和运动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似乎是乐谱笔记的东西。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向练习室中央那片预留的宽敞区域,仿佛我只是角落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随手将笔记本放在地板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开始做简单的热身拉伸。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沉静的、掌控全局的气场。
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变得不同。我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尽量降低自己整理器械的声响,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然而,就在我费力地将一摞叠好的练习服搬到指定衣架旁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
“小心。”
低沉温和的嗓音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稳定力量。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手臂肘部,恰到好处的力道阻止了我摔倒的趋势。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金南俊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他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袖传来清晰的触感,短暂停留后便礼貌地松开。
“谢谢……前辈。”喉咙有些发干。
金南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我额角的汗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又扫了一眼旁边已经基本布置妥当的场地和器械。他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辛苦了。”语气平和,听不出是客套还是别的什么。随即,他便转身,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热身中,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然而,那短暂接触带来的温热感还残留在手臂上,与他目光中那份深沉的平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他看到了什么?一个狼狈的后勤杂役?一个值得顺手扶一把的后辈?还是一个……需要留意的变数?那双深邃眼睛里的平静,像无波古井,让人无法窥探其下暗藏的汹涌。
晨间支援的疲惫像铅块一样拖拽着身体,回到D级练习室时,脚步都有些虚浮。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
朴秀雅和另外几个C级练习生占据了练习室最好的位置——靠近镜墙和通风口的地方。她们正在进行一套高强度的力量组合训练,动作标准,带着一种刻意展示的优越感。看到我进来,朴秀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眼神斜睨过来,唇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
“哟,我们的‘功臣’回来了?”她旁边的短发女生陈敏儿阴阳怪气地接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练习室都听得清楚,“大清早伺候A组大爷们的感觉如何?手脚够利索吧?没耽误人家训练吧?”
哄笑声低低响起,像细小的针,扎在紧绷的神经上。其他D级练习生默默做着基础拉伸,没人抬头,也没人出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我没有回应,径直走向角落里那台老旧的、按键都有些失灵的点唱机。沉默是最好的武器,也是此刻唯一的盔甲。我需要音乐,需要节奏来隔绝那些恶意的噪音,更需要抓住一切碎片时间,磨砺自己。三天前的疯狂证明了“特别”可以救命,但在这座等级森严的工厂里,仅有“特别”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实力,需要无可争议的、能站稳脚跟的东西。
手指在冰凉的按键上摸索,寻找着那首已经刻进肌肉记忆的《Tomboy》旋律。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抗议,但心底那股不甘的火焰烧得更旺。镜子里映出的身影,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浓重,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凶狠。
音乐响起,熟悉的节拍流淌出来。我闭上眼,强迫酸痛的肌肉再次绷紧,顺着旋律,将每一个动作重新打磨。汗水很快再次渗出,膝盖的钝痛随着跳跃动作尖锐起来,但我咬着牙,动作的幅度反而更大,将那份疼痛转化为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力。
“嘁,装模作样。”
“跳给谁看呢?真以为自己能靠这种歪门邪道出道?”
“省省力气吧,待会儿小组考核,别拖我们后腿就行!”
嘲讽声并没有因为我的沉默而停止,反而因为我的投入而更加刺耳。朴秀雅她们结束了训练,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像看小丑一样看着我在角落里挣扎。
小组考核。这个词像一道冰冷的枷锁。
D级练习生的月度考核,不再是个人秀,而是以小组为单位完成指定曲目。成员由抽签随机分配。这不仅是实力的检验,更是团队协作的试炼,而对于我这个新晋的、带着“原罪”的D级生来说,更是地狱难度的社交考验——没有人愿意和一个“走后门”上来、还随时可能被踩下去的人组队,更没有人愿意承担被我拖累的风险。
“叮——”
刺耳的集合铃声在练习室上空炸响,打断了所有的训练和议论。
负责D级日常训练的权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抽签箱,脸色严肃。“所有人,集合!准备小组考核抽签!”
练习室里瞬间弥漫开一种混杂着紧张和祈祷的气氛。朴秀雅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志在必得的笃定。其他练习生则神情忐忑,默默祈祷不要抽到太差的组合,或者……不要抽到我。
权老师开始点名。一个个名字被念出,练习生们依次上前,带着或紧张或期待的表情,将手伸进抽签箱。
“林晚。”
我的名字被点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有看好戏的,有漠然的,也有几道带着隐隐担忧的——我走上前。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签球,犹豫了一瞬,随即用力抓住一个,抽了出来。
摊开掌心。一个蓝色的塑料小球,上面贴着一个数字标签:7号。
权老师低头看着名册:“第七组,成员:林晚、朴秀雅、陈敏儿、金恩静。”
练习室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朴秀雅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难以置信到错愕,最后定格为一种混合着愤怒和嫌恶的扭曲。陈敏儿更是直接低呼出声:“阿西!搞什么啊!”金恩静,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D级生,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微微哆嗦着,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仿佛我已经成了她通往淘汰之路的绊脚石。
权老师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组合也有些意外,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公事公办地记录下分组:“第七组,指定曲目《Fire》。准备时间三十分钟,按顺序进行考核。”
三十分钟。准备一首对团队默契要求极高的《Fire》。队友是三个恨不得我立刻消失的人。
朴秀雅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过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签球,狠狠地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7,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烧穿。她抬起头,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掩饰,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和毫不留情的宣判:
“林晚,”她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爬到了D级。但如果你敢在考核中拖我们后腿,搞砸了这次机会……”她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眼神凶狠,“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