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组考核的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铡刀。D级练习室里，空气凝固成冰。朴秀雅环抱双臂，下巴微抬，目光扫过林晚时毫不掩饰其中的厌恶：“《Fire》的编舞框架不变，我和敏儿负责主歌部分的核心走位，恩静负责第二段副歌前的过渡句。”她指尖敲在打印好的歌词纸上，发出咄咄逼人的轻响，“至于你——”她终于正眼看向角落里的林晚，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站最边缘位置，动作幅度压缩到最小，副歌集体动作允许你慢半拍跟上。记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拖垮我们的分数。”

这是赤裸裸的放逐。边缘位置意味着镜头几乎捕捉不到，动作压缩和延迟更是将她彻底钉死在“累赘”的标签上。陈敏儿嗤笑一声，金恩静不安地绞着手指，嘴唇发白。林晚沉默地接过分到的歌词纸，纸张边缘被捏出细小的褶皱。膝盖的旧伤在凌晨搬运重物后隐隐作痛，像一根埋进骨缝里的针。她没反驳，只是走到镜墙最边缘的位置，独自按下音乐播放键。

《Fire》狂暴的节奏炸响。朴秀雅和陈敏儿的动作带着刻意炫技的力量感，步伐精准卡点，每一次跺踏都像在宣告主权。林晚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门边的死角，动作被严格限制——跳跃高度被压低，旋转角度被削减，连手臂伸展的幅度都被要求收敛。她像一只被捆住翅膀的鸟，在狭小的空间里笨拙地扑腾。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每一次强行压制肌肉记忆的发力，都让膝盖的钝痛尖锐一分。

“停！”朴秀雅猛地拍停音乐，指着镜子里林晚的身影，声音尖利，“林晚！你的动作太‘脏’了！我说过要收敛，不是让你把力气都憋在肚子里！看看你这软绵绵的样子，F级就是F级，骨头里都透着废物的懒筋！”她几步跨过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刺耳的声响，“还有，眼神！你的眼神在往哪里飘？给我钉死正前方！再让我看到一次你乱瞟，考核时我就把你推出队形！”

林晚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甲陷进掌心。镜子里映出朴秀雅刻薄的脸，也映出自己苍白却异常平静的面容。她没有争辩，只低声说了句“知道了”，重新摆好起始姿势。争辩没有意义，在这里，实力是唯一的通行证。她需要这个舞台，哪怕只是边缘的一角。

深夜的练习室只剩下她一人。膝盖的淤青在反复的屈伸下肿胀发烫，每一次跳跃落地都像踩在刀尖上。她关掉原曲，再次点开《Tomboy》那带着慵懒挑衅的旋律。身体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中撕扯：《Fire》框架像一副沉重的枷锁，而《Tomboy》的灵魂在血液里叫嚣。她尝试在《Fire》刚猛的力量爆发点里，嵌入一丝《Tomboy》标志性的、带着停顿和挑衅意味的肢体控制。一个甩头，一个顿点的手势，一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蓄力的步伐变换。汗水砸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印记。镜子里的人影在痛苦与探索中扭曲、重组，如同在灰烬里试图点燃一簇异色的火。

考核日。评审室冰冷的灯光下，《Fire》前奏的火焰音效轰然炸开。朴秀雅和陈敏儿占据中心，动作大开大合，精准而强势，试图用绝对的力量感碾压全场。林晚被挤压在边缘，如同一个模糊的背景板，严格按照朴秀雅的“指令”收敛着动作，存在感稀薄。

然而，变故陡生。进入第二段副歌前那个需要四人同步交叉换位的复杂走位时，朴秀雅“脚下不稳”，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趔趄，手肘却带着狠劲，重重撞向正移位到她身侧的林晚！

“唔！”一声闷哼被麦克风放大。林晚只觉得侧腰一阵剧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左侧重重摔去！膝盖先着地，旧伤处传来骨头错位般的锐痛，眼前猛地一黑。

“啊！”台下响起练习生压抑的惊呼。评审席上，几位老师皱紧了眉头。朴秀雅脸上闪过一丝快意，随即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林晚！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敏儿和金恩静僵在原地，动作彻底乱了套。音乐还在轰鸣，舞台却像骤然崩塌了一角。

世界在剧痛和刺耳的乐声中旋转。汗水流进眼睛，视野一片模糊。林晚撑在地上的手在发抖。淘汰的阴影、朴秀雅得逞的眼神、练习室里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不能倒下！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压过了膝盖的疼痛和四周投来的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

就在评审老师准备叫停的瞬间——

地上的人影猛地动了！没有试图站起，反而借着摔倒的惯性，左手狠狠一撑地面，身体如一张拉满的弓向后绷起，右腿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量，擦着地板向上凌厉地扫出！一个极其冒险、完全脱离《Fire》原编舞的——地板动作！紧接着，她利用腰腹核心力量猛地弹起，落地时单膝点地，右手五指张开，如火焰升腾般骤然举向头顶，正好卡在《Fire》副歌最高亢的爆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从废墟中挣扎而起的、近乎惨烈的爆发力，完美融入了狂暴的节奏！

练习室里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评审老师惊愕地张大了嘴。朴秀雅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本该被碾碎的人，此刻在舞台边缘燃起了一簇无法忽视的异火！

音乐在混乱中走向尾声。四人勉强定格。朴秀雅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地剜了林晚一眼。林晚撑着剧痛的膝盖，喘息粗重，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琉璃。

“第七组，淘汰。”主评审的声音冰冷地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队形混乱，核心失误，毫无团队协作可言。”朴秀雅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陈敏儿失魂落魄。金恩静小声啜泣起来。

“但是，”主评审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钉在林晚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复杂，“林晚练习生，在突发状况下的临场应变和舞台本能……值得单独评估。保留D级资格，观察后续表现。”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膝盖尖锐的疼痛同时袭来。林晚拖着几乎无法站直的腿，沉默地挪向角落的长椅。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刚扶着墙坐下，一瓶冰凉的矿泉水递到了眼前。

“膝盖，还好吗？”声音温和清亮，带着阳光般的暖意。

林晚猛地抬头。郑号锡不知何时站在面前，穿着宽松的练习服，额角带着薄汗，显然是刚结束训练。他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月牙眼此刻微微弯着，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她微微发抖的右腿上，带着一种舞者特有的、洞悉身体语言的敏锐。

“前辈……”林晚喉咙干涩。

郑号锡在她旁边隔着一个位置坐下，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口，视线投向空荡的练习室中央，仿佛在回忆什么：“很久以前，我也摔过，在很重要的舞台上。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但你知道吗？有时候摔得越狠，爬起来时留下的印记，反而越深刻。观众或许会忘记完美的动作，但很难忘记那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挣扎感。”他转回头，看向林晚，笑容真诚，“你今天最后那一下，很帅。不是技巧，是那个劲儿。像……火种。”

火种。这个词烫了林晚一下。她握紧冰凉的瓶身，指尖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些许。“谢谢前辈。”

郑号锡摆摆手，站起身：“好好养伤。膝盖，是舞者的命。”他指了指她疼痛的位置，留下一个鼓励的笑容，转身离开。那温和的话语和精准的观察，像一剂镇痛药，暂时麻痹了尖锐的疼痛和刚刚经历的恶意。

她拖着伤腿回到昏暗的宿舍走廊，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神经。刚摸出钥匙，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自身后阴影处响起，像金属刮过耳膜：

“D级生的生存法则，就是把自己变成打不死的蟑螂？”

闵玧其斜倚在消防栓旁的阴影里，紫色头发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调的光。他指尖夹着一点猩红，烟雾模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林晚身体一僵，钥匙差点脱手。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他，更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

“规则？”闵玧其嗤笑一声，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圈，目光扫过她明显不敢用力的右腿，“你今天在台上打破的，不就是朴秀雅给你定的‘规则’？”他站直身体，碾灭烟头，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林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冷冽的气息。

他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枚小小的、样式极其古朴的黄铜钥匙，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光滑。“A级备用录音室3号。”他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凌晨三点后没人。里面有……你可能会需要的东西。”

钥匙被随意地抛了过来，带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林晚下意识接住，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闵玧其没再看她，双手插回口袋，转身没入走廊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像重锤砸在林晚心上：

“别死了，蟑螂。花园里……可不止有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