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级预备练习室的门，像一块沉重的磨砂玻璃，冰冷地矗立在眼前。门牌上简洁的银色“A-3”字样，在走廊顶灯下泛着疏离的光。林晚站在门前，右手还残留着闵玧其塞给她那张临时通行证时，指尖冰凉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膝盖深处那尚未痊愈的隐痛。三天前仓库里的惊魂、金硕珍那句轻飘飘的警告、口袋里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春日》乐谱……所有混乱与恐惧都被这扇门暂时隔绝在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指尖用力，推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昂贵地板蜡、专业清洁剂和年轻身体蒸腾出的、蓬勃热力的气息扑面而来。空间比D级那个拥挤的蒸笼大了不止三倍。三面巨大的落地镜墙纤尘不染，将光线反射得明亮而冷酷。昂贵的木地板光可鉴人，踩上去带着恰到好处的弹性。靠墙排列着顶级品牌的音响设备、可调节重量的杠铃架、还有几台只在宣传册上见过的、用于核心训练的精密器械。空气里不再是廉价香水和汗液的黏腻，而是一种……属于顶尖资源的、冰冷的秩序感。
十几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像探照灯般锐利。练习暂时停止了。这里没有D级那种麻木的疲惫，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淬了火的刀，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审视和一种排外的警惕。空气仿佛凝固了。
“哟，稀客啊。”
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响起。林晚循声望去，是李在妍。A级预备组的王牌之一，以近乎苛刻的完美主义著称。她抱着手臂，站在镜墙前，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像一只骄傲的天鹅。目光扫过林晚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D级练习服时，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F级升上来的？还是D级？走错地方了吧？这里可不是靠哗众取宠就能站稳的。”她身边的几个女生发出低低的嗤笑。
“在妍姐，别这么说。”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是崔真熙，A级里公认人缘最好的“和事佬”。她走到林晚面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像隔着一层玻璃，带着不易察觉的距离感。“欢迎加入A-3组，林晚xi。我是崔真熙。”她伸出手，指尖微凉，“位置在那边角落。”她指了指练习室最里面，一个靠近空调出风口、光线相对较暗的角落。“A级训练强度很大，跟不上可以提出来，别硬撑。”语气温和，却像一道无形的墙，清晰地划分了界限。
林晚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试图去握那只悬在空中的手，也没有去看李在妍挑衅的眼神。她拖着步子，走向那个被分配的角落。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膝盖的旧伤在无声地抗议。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像芒刺一样扎着。A区，没有欢迎仪式，只有无声的等级宣告和冰冷的审视。这里不是天堂，是更高阶的斗兽场。
训练开始。负责A级预备的姜老师，一个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女人，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切入高强度体能组合。动作难度和节奏都远超D级。每一个深蹲跳跃都像在膝盖上钉钉子，每一次核心爆发都牵扯着腰腹未散的淤青。汗水很快浸透了练习服，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紧绷的脸，和周围那些动作流畅、气息平稳的A级生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林晚！核心收紧！你的腰是水做的吗？”姜老师冰冷的声音像鞭子抽过来。
“落地缓冲！膝盖不想要了？！”
“节奏！节奏慢了半拍！跟不上就滚出去！”
刻薄的呵斥毫不留情。李在妍和同伴们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崔真熙则专注于自己的动作，仿佛没听见。
林晚咬紧牙关，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咽下去。她强迫自己忽略膝盖的剧痛，将全部意志力灌注在每一个动作上。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她死死盯着镜子里那个狼狈却异常执拗的身影，心底那簇名为“火种”的东西，在屈辱和高压下，燃烧得更加凶猛。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午休时间。A级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笑，分享着精致的餐盒。林晚独自坐在角落的窗台边，小口啃着便利店最便宜的三明治。膝盖的疼痛让她食欲全无。
“喂，新来的。”
李在妍的声音带着施舍般的腔调响起。她端着一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现磨咖啡，走到林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下午声乐测评，姜老师喜欢有爆发力的高音。你这种F级上来的，声带没废掉就算运气好了吧？”她轻蔑地笑了笑，将一张打印着声乐练习曲谱的纸，像丢垃圾一样扔在林晚旁边的窗台上。“喏，看在同组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别拖我们组平均分。”说完，她优雅地转身离开，留下咖啡的香气和刺骨的嘲讽。
林晚拿起那张曲谱。是难度极高的女团高音练习曲，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气息转换和强音爆发点。对于她这具刚经历高强度体能摧残、嗓子本就沙哑的身体来说，无异于酷刑。
下午的声乐测评室，灯光柔和，却像审讯室的聚光灯。姜老师坐在调音台后，面无表情。李在妍第一个上场，清亮高亢的音色极具穿透力，技巧娴熟，完美演绎，赢得姜老师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崔真熙的演绎则充满情感张力，细腻动人。
轮到林晚。她站在麦克风前，喉咙干涩发紧。膝盖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让气息难以稳定。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开口。第一个高音勉强上去，却带着明显的撕裂感。气息开始紊乱，第二个强音爆发点，声音彻底劈开，变成刺耳的破音！
“停！”姜老师猛地打断，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耐烦，“气息混乱，音准飘忽，高音完全失控！这就是你的A级水平？浪费大家时间！”她毫不客气地在评分板上划下一个刺眼的低分。
测评室里一片安静。李在妍嘴角勾起胜利的弧度。崔真熙移开了目光。其他练习生眼神各异，有同情，更多是冷漠。
林晚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里火烧火燎，膝盖的疼痛和声带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巨大的挫败感几乎将她淹没。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测评室后方的观察窗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朴智旻斜倚在窗边，双手插在黑色休闲裤口袋里。他脸上没有惯常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笑意，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着，透过单向玻璃，专注地落在林晚因挫败而微微颤抖的背影上。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精准地剖析着她声带颤抖的频率、气息紊乱的根源，以及那强撑的脊背下隐藏的、近乎崩溃的疲惫。
他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像猎人发现了有趣的猎物。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评估价值的兴趣。
测评结束，失败的阴影笼罩着林晚。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蜷缩起来。刚推开A区走廊尽头通往天台安全通道的门，一个带着点倦怠的、低沉嗓音自身侧阴影里响起。
“嗓子废了？”
林晚猛地转头。闵玧其不知何时靠在消防栓旁的阴影里，指尖夹着一点猩红，烟雾缭绕。他依旧是那顶压得很低的黑色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的目光落在她明显不适的喉咙位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前辈……”林晚喉咙刺痛，声音嘶哑难听。
闵玧其没理会她的称呼，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目光穿透烟雾，落在她苍白汗湿的脸上：“A区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进来了，就得用命去填。”他顿了顿，帽檐下的视线似乎带着一丝审视，“你那点‘火种’，烧得起来吗？”
他的问题尖锐直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捅破了林晚强撑的伪装。她攥紧了口袋里的乐谱纸，指节发白。烧得起来吗？她也在问自己。
闵玧其碾灭烟头，站直身体。他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随意地抛了过来。
林晚下意识接住。是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U盘，带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
“里面有点‘噪音’，”闵玧其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或许能帮你把嗓子里的‘锈’磨掉一点。”他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似乎在她紧握U盘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走向通道深处，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
“别死在半路上，蟑螂。花园的王座，是用荆棘编的。”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天台的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她摊开手心，看着那枚小小的银色U盘，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膝盖的疼痛，喉咙的灼烧，测评失败的屈辱，A区无处不在的敌意……所有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荆棘王座……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烟草和冷空气味道的气息。再睁开时，眼底那抹被屈辱和疲惫掩盖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挣扎着站起身，没有走向舒适的休息室，而是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A区另一端——那个她曾短暂停留过的、弥漫着冰冷电子元件气息的地方走去。
备用录音室3号的门，在深夜的寂静中再次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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